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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情感漩涡的说说

发表时间:2020-12-17

城市那漩涡

把自己的恋爱故事记录下来,等到我们都老的时候就翻出来回忆,怎么样才称得上爱情故事呢?下面是小编为大家整理的城市那漩涡,欢迎大家借鉴与参考,希望对大家有所帮助。

一旦进了城,就必须跟着城市的漩涡一起旋转和消失。

第一次从偏僻的乡村进入都市我并没有感到特别好奇。我是有备而来的,读了好多本描述城市的文学作品,城市的气味通过想象早已遍布在我的感官。宽阔的街道、如水车流、喧嚷的人群、闪烁的霓虹、高耸入云的建筑、靓女美妇如过江之鲫,呈现在眼前的一切都似曾相识。从光到影,城市人的心态也似乎容易揣透。

我跟着在这个城里生活了多年的马特走在大街的人行道上。马特是我儿时的朋友,人的命就像风中的油菜籽,我和马特都是其中最倒霉的两粒,被命运的风吹送到了最贫瘠的土地上。我们俩从小就不甘命运的无情拨弄,在贫瘠之地生根、发芽的同时,我们把自己的理想的姿势伸向未知的城市领域。说白一点,我们发愤读书,一心想跳出农门。从小学到高中,我和马特的成绩在班上一直都是最拔尖的,而命运再一次在我们的身上显示了严重的不公。马特在应届就考上了重点大学,那时候那个风光呀,县长亲自来给他戴大红花呀。而我却躲在自家那个黑暗的屋子里哭呀,哭得都昏了过去呀。第二年我又考,同学老师们都指望我能上北大的呀,而我竟又落榜了。我又哭得昏了过去呀。第三年、第四年……直到第七年,我都没有考取呀,我差点自杀了呀。这期间都是马特在锲而不舍地开导我鼓舞我,才没有自我了断呀。

第八年我没有考了,我怕别人叫我猪八戒(考了八届)呀,我是姓朱的。

一个农民走在大街上,他并没有东张西望,而是装着一副神情自若的样子,仿佛在这城里已经生活有N年。那就是我。

你的气质很好。马特转过头来说。

我一下子便知道了马特的意思,他为我第一次进城便没有一点乡下人的胆怯和慌张感到甚为满意。

入乡随俗呗。我淡淡地应了句。

好一个乡字。这个字可以说是用得出神入化,马特点评说,这说明你的心态早已臻炉火纯青之境,记得我第一次进城,心里特沉重和自卑,哪里敢把城市视同乡村。马特好一番感慨。

在马特的居室呆了几天之后,他把我带到了他的办公室里,好心的马特怕我闷坏了。他的办公室很有艺术氛围,他是这个城市里搞前卫艺术的鼻祖。他的办公室成员包括他自己有两男两女。看神气,他肯定是他们的头。我的到来受到了这些艺术家的热烈欢迎。

那两位艺术家,一个叫小丹一个叫小枫,都是高挑个儿,都有着丰腴的胸脯。

那天小丹穿的是一件碎花的连衣裙,举止飘逸而不显轻佻;小枫穿一件红色的背心和一条棉织的条纹短裤,由于这条短裤的妙用,使她那迷人的臀部有效地显示出来。

两人一个头发染得金黄一个天生的漆黑,都红唇开启,凤眼含波。一个给我斟茶,一个给我让座,或许是我太笨拙,或许是她们故意,让我碰到了她们纤细灵动的手,像水中的鱼,我总有一种抓住的欲望。但这欲望过于隐秘。

那个男艺术家这时问我,你和我们的头是大学同学吧。他打扮得就像个女人,他讲这话完全是为了同我套近乎。他不知这话于我简直就是捅了一个马蜂窝。

不,不……我一下子窘了。脸烧了似的通红。

是的,是的,我们既是老同学又是最好的朋友,是兄弟。马特连忙为我开脱,他深怕我被乡下人那种深入骨髓的自卑所打垮,紧张极了,我见马特都这样了,也就豁了出去,不再为自卑所累。我自然而然地同他们谈起了文学,这是我的强项。

巴尔扎克、弗洛伊德、凡高、还有叶赛宁和沈从文。我还颇具才情地朗诵了叶赛宁的诗。上帝呀,生下一个小牛犊吧。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

这时我注意到两个颇具姿色的新潮女子小丹和小枫,一个一手托腮一个双眼迷朦,显然被我的谈吐所感染。但就在我口若悬河,顿生自得之意时,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电话机当时就在我的身边,我触手可及,便顺手拿起电话。喂,您好,要哪位?说起来谁也不相信,我一直生活在农村从来没有用过电话,我想不到我会如此优雅、大度。

小枫,你的电话。我对小枫喊道,并风趣地补了一句。小枫是不是你男朋友?是个浑厚的男中音哟。

鬼。小枫娇气一声。飘着碎步,走了过来。

我见小枫走了过来,便又把话筒照原样搁在了电话机上。正走来的小枫见状,便停了脚步,惊讶地望着我。

来接电话呀,我热情地对小枫喊道。

电话都让你给搁了,怎么叫人接呀。小丹对着我嚷道。

你真会开玩笑,还专找我们的漂亮小姐。马特见我出了洋相,马上为我圆场。

马特笑着,小丹小枫也笑了起来。

我不是开玩笑。我仍然固执地说,蠢蠢的。不知是哪根神经给迷住了。

那你一定是大智若愚。马特又大声地笑着。

这时电话又不知趣地响了起来,马特抢先接过了电话,还是小枫的电话,马特示意小枫来接,把话筒朝向小枫,小枫顺手接过电话,我这才明白了我的愚蠢,脸烧似的红了。

办公室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我明显地觉察出城市女郎小丹的嘴角挂着一丝不屑的微笑,我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从敏感的内心升起一股愤懑和邪恶。城市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会用自己独特的方式一一予以征服。

我是一个乡下人,没有用过电话,对不起误了你们的事。我尽量平静地说。

没关系,再说我理解你的玩笑,不光马特这么讲,我也认为你是一个高深莫测的人。小枫笑眯眯的,善解人意地说,我看得出她的确对我没有什么讥嘲的意思。

下班的时候小枫道声拜拜去赴她的约会去了,而小丹却磨蹭着不走,最后她很热情又很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马特说,头,晚上把你的朋友借给我去跳舞好吗?不行,起码今晚不行,秋郎刚刚到我这里,几个朋友和同学等着约会哩。

马特替我挡驾。他当然知道我不会跳舞。

谢谢善解人意的马特,我哪里有胆子去跳舞,我连舞池都没进过,虽说在书上见识过很多这样的场面,但毕竟没有亲身体验过,不知道又会出什么洋相。其实在我的心里还是极愿意去见识见识的。高考连续七年惨败,我仍然没有对自己绝望。

不甘接受命运的摆弄,勇敢地走出家门,投身于一个陌生的世界,幻想着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退一步说,尽管豪华是别人的,但看一看感觉一下也是好的。

我要进入城市的腹地。我要像一滴水一样溶进这座城市的汪洋。第二天我一个人出门了,我对马特说你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去,我不要你陪,我到处逛逛到晚上回来。我先走半个小时的路到了火车站,为了看到进进去去的人流,我花了将近三个小时。先后有四五个打扮入时形迹可疑的女人问我住不住宿,见我摇头,又问我需不需要小姐服务,我又摇摇头。我从火车站走了出来,已是下午了,我在大街上走了一个小时,便心血来潮地进了街边的一家舞厅。我走进去的时候舞会已经开始,这当然是我第一次进舞厅,我麻起胆子把身子完全裹进一团翻腾的陌生的热浪。我把我的身子毫无保留地交付出去,让它在这样一团翻腾的陌生的热浪的袭击下自生自灭吧。我受不了了,首先是我的耳朵和眼睛出了问题,舞厅里的灯光和声浪使我震耳欲聋,使我睁不开眼。继而是身体内部出了问题,是五脏六腑,我的心被掏了出来,我的肝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重创,特别是我的肾,好像有一把刀子在一点一点地割。最后出问题的是我的大脑。

一开始我感觉到大脑里一片水浪。茫无边际的,使我仿佛置身于洪荒时代。我急了,我害怕这一片洪荒使我的生命沦为废墟。我极力镇定下来,我知道能挽救自己和证明自己存在的只有思想。于是我拼命思考起来。譬如我姓什么,我从哪里来,我要到何处去?我为什么要奋斗,我的理想是什么?真理是掌握在少数人还是多数人的手中,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样一些最基本的问题,果然,就在我在思考这些的时候,舞厅里那沸腾不止的灯光和声浪仿佛不再存在,而我的生命又回到了我的身上,但就在这个时候,我的头晕眩起来,大脑里的那一片水浪旋转起来,水浪一圈套着一圈,那水圈在不断缩水,在我的脑海深处形成了一个漩涡。我的眼耳鼻、手和足,以及所有的器官,都一一被这个漩涡给卷了进去。我仿佛不再存在。天地之间只有一处漩涡存焉。

就在这时,一阵扑鼻的异香朝我袭来。在昏暗的灯光中,我看到了一个穿着暴露的中年女人靠在了我的身上,她的硕大的乳房像两座小山一样挤压着我的脸。小哥,我们去跳舞。一股令人窒息的热浪扑在我的脸上,这股热浪是从她的嘴巴深处传出来的。她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她的手在我的腰上像蛇一样游动。

不,我不会跳舞。

没关系嘛,我教你嘛。

我真的想跟她去跳舞,我不是早就想象一滴水一样融入城市的汪洋之中吗?那么,就让我从跳舞开始吧。但我的大脑中那个漩涡紧紧地攫住了我,使我无法脱身,我摇摇头,拒绝了那个女人的盛情邀请。小哥,别害羞嘛,来来,那个丰腴的女人几乎把身子堆在了我的身上。我几次探身,从女人的重重包围中逃了出来。

我在大街鼠蹿,我迷失了回家的方向,我走呀走呀走,被大脑中那个漩涡控制着在大街上兜圈了,我已经不知道我姓什么,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的理想是什么我都已经不知道了。直到晚上九点多钟,马特不放心到街上到处找我,才在一个广场里找到我,当时我正在那个广场里转圈。一见到马特,我大脑中的那个漩涡就消失了。

在以后一段不算短的日子里,我像冬眠的虫子一样蛰居在马特的住处,基本上足不出户。但想不到又出了新的问题。

马特好几个晚上都没有回家了,我隐隐地感到气氛不对。终于,在一个大清早,马特回来了,他一进门就大呼小叫起来,见我不理,以为我还在睡,便一把扯掉我身上绛红色的毛毯,像一个从黑暗中出来的女人用一种怪怪的腔调对我说,秋郎,你还在睡呀,都什么时候啦,你知不知道吗。

当时我正处在一股羞辱之中,具体一点讲,我梦遗了。我压在一张裸体女人画上,那个女人身上冰凉,她的肌肤通体雪亮,血管里汹涌着蔚蓝色的血液,她蛇一样紧紧地把我缠住。就在我挣扎的时候,两腿间一股灼热的液体迸射出来。白色的液体在彩色的画纸上给人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我连忙把毛毯盖在身上以免让马特看到,我想不到马特会这样,我气极了,却又不好发作,我拖长了声音说,什么——什么时候啦,我反正又没有工作,白天和夜里睡着和醒着对我来说还不是一回事。

你误解啦秋郎,你难道看不出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吗?我看不出马特是在开玩笑,我隐隐觉得他有些不对劲。询问马特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秋郎你别紧张,是我工作上的事情,官场上的事儿,挺复杂的,三两句话也讲不清楚,不过,秋郎,你放心,绝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段时间我要四处活动活动,钱,抽屉里有,你尽管用,别为我担心。

马特说着,匆匆地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我坐在冰凉的床上,双手合十,为马特祈祷。

这个晚上马特又没有回来,我在房子里走过来走过去,地板是木质的,踏在上面给人一种舒适和松软的感觉,我为马特担心,为他祈祷,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地回来。什么理想什么诱惑我都不在乎了,我只关心马特一个人的身体,完整的,毫发无损。

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马特不在是一个原因,但是以前我在乡下的二十多年我是习惯了独处的呀。有时一呆两三个月足不出户不与人交往,那时内心却平静而又踏实。但现在突然不行了,倒是希望自己单调的面孔加入到如潮的人流中去,单调的声线渗透到喧嚣的市声中去。我想这大概就是城市所带给我的内在的变化吧。

我需要忘掉这一切。我开始入迷地读那本内部版的米兰。昆德拉的《不朽》。

读到第33页的时候,有激烈的敲门声,我忙去开门,我以为马特回来了,所以我很激动。进来的竟然是小丹,好久不见,人更见风流了。我木木的有些戒备地看着她,我说马特不在,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看到她了。而小丹的脸上却写着慌乱,她染得金黄的头发在灯光下就像一个鸡窝。

不,我不是找马特,后面有人在追杀我。

谁?我紧张起来,用身体拦住小丹。

我妈,小丹有些神经质地说,我妈要杀我,她手里拿着刀。

听了她这话我放下心来,我木木地说,我不信。

你不信就出去听听动静。小丹的脸色煞白。

我把门小心地拉开一条缝,闪了出去。我真的听到了一个中年妇女气急败坏的骂骂咧咧的声音。

小丹的妈一路骂了过去。我妈的嗓门儿可大啦,可以使整座楼房都倒塌,如果她使劲的话。小丹的话还挺幽默的,见我不吭声,又问我有什么喝的。

只有啤酒,我说。

我同小丹喝开了啤酒,慢慢的,彼此就都有了醉意。

你妈为什么要杀你。我问小丹,我对她的事情开始有点儿兴趣了。

我怀了一个已婚男人的孩子,那个男人很爱我,但他不能离婚,而我又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小丹说着,喷出一口摩尔烟。

何苦?我急切地问。

我不是对那个男人表白什么爱,我从17岁起就想有一个私生子,然后由我一个人把他养大,我这是受罗曼。罗兰的一本小说的影响。有时候一本小说能影响一个人的一生。

这的确很浪漫,我泼冷水地说,但你会惹很多麻烦的。

是的,小丹的声音忽地变小了。

小丹要求晚上就睡在我这里,我只好表示同意,我说我睡到另外一间房子里去就行了。但她认为门上没有反锁,还不如两个人睡一起安全。于是小丹睡床,我睡沙发。我的肚子都这么大了,我不想受到任何惊吓,我要你保护我。小丹睡在床上很温柔地对我说。你放心睡吧,相信我,小丹,我说。我当然相信你,小丹仍然很温柔地对我说,我当然相信你,而且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爱上你了,要不是我怀了孕,我今天晚上就会同你做爱的。我第一次听这样的话,人差一点就要晕过去。

那一天我连一个电话都不会接,你在心里笑我是土包子,是原始人,你怎么会爱上我,我不相信,我有些愤愤地说。

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敏感,你要是不改以后会吃亏的。小丹说。

你说得对,我说。

我躺在沙发上看《不朽》。小丹一会儿就睡着了。我一边欣赏着她散发着女性气息的睡姿,一边难受极了。我真想扑上去,但我不能做这样的畜生。我把沙发垫子叠起来,压在身下,继续读着《不朽》,渐渐地,我在海明威和歌德的对话中睡熟了。

第二天醒来,床上已经空空如也。小丹走了,而马特仍然没有回来。我在晨祷中为马特祝福的同时,也顺便为小丹祝福。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马特终于在一个黄昏回来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对我笑了一下。我也对他笑了一下。两只手握在一起足有一分钟之久,尔后,他用手击了一下我的胸脯,我也用手还了他一下。两个人相视大笑。

那天下午,马特带我去了鹿山寺。进得寺来,我同马特焚香跪拜之后,去见了慧云和尚,这个名僧想不到是马特的朋友。

慧云禅师显然看出了马特的处境,他说,马特我给你讲一个公案。慧云双手合十,告诉我们这样一个故事。唐朝时,池州南泉山有一位名僧普愿,因山名而称为南泉和尚,一天泉山寺众僧出去割草时,在草丛中发现了一只小猫。众和尚经过一番周折,将小猫捉住了。于是寺庙东西两堂发生了争执,双方都要把小猫作为本堂的宠物来供养。在争论不休的时候,南泉和尚一把抓住小猫的脖子,持刀做割草的样子说,你们有谁若说得出一句合乎佛道的话,这只猫就能得救,否则,我就像割草一样斩断它。结果没有人说得出来,南泉和尚便当即将小猫斩断扔掉。傍晚外出化缘的高足赵州和尚回来了。南泉便将事情的原委一一告诉赵州,征求他的看法,但见赵州和尚迅速脱下脚上的草鞋,顶在头上,扬长而去。南泉和尚连连惋惜道,哎,如果今天你在场的话,那小猫的命就可以得救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佛门公案,对其中的深意感到迷惘,但似乎又隐隐地感悟到了一种力量。

我不知道马特听了这个南泉斩猫的故事会作何感想。如今他为名利所累,他的前途充满了泥沼和陷阱。

马特对我的劝慰无动于衷,他说,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马特再庸俗也是一个搞艺术的,官场上的事能上则上,我不会削尖脑袋去钻营的,秋郎你不要把我想得那样卑鄙。那么马特,你为什么惶惶不可终日似的?我毫不客气地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真的,秋郎你要相信我。

好,我相信你,我说。

秋郎,一定是我的灵魂出了问题。总之,我也说不清楚。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在城里呆久了之后,或许也会有我这种感觉。同你一样我一个乡下人,那是骨子里的,我在城里再时髦,再气派,我骨子里仍然是个乡下人,我总觉得有一个漩涡在紧紧地吸附着我,随便我怎么挣扎,我都摆脱不了它的吸引。就像在乡下的河里,我们经常看到的那种漩涡,一朵花一根草,流着流着,不知不觉中就卷进了一个漩涡。你再也找不到。马特对我说。

哎,漩涡。

我突然有一种晕眩的感觉。

在一个深夜,一种婴儿一样的长哭使我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恐怖就像红色的布匹在魔力的指导下,从黑夜的那一头排闼而来,绕着我的头颅旋转,蒙住我的双眼。

哦,漩涡。我头重脚轻地走了出来。推开了马特卧室的门。果真是他回来了。马特在哭,他的卧室里点着一只红色的蜡烛,风从半隐的窗户里吹来,使它的光焰不停地摇曳,就像从某个伤口里流出来的鲜血。

我的泪夺眶而出。何苦呢,兄弟。

我不敢打扰马特,一个人回到了孤独里。我双手合十,在黑暗中,这是我的一个习惯动作。开初只是对佛家行为的一种简单模仿,后来慢慢地感到了一种潜在的力量。当我两个手掌合在一起,渐渐地就会感觉到两只手上的纹路丝丝入扣,成了一个整体。成为我身体之外而又出自本人身体的另外一个器官。这是一种孤独和另一种孤独的相互融合,是孤独奏出的绝响。足使我骚乱的心得以平息。

我曾把这个方法及时地授予马特,但却对他无济于事,要知道,每一个人的身体语言是不同的。

马特仍处于极度的焦虑、困惑、和彷徨之中。

马特把他的家作为客栈,住了一个晚上就走了,又剩下了我一个人。白天的日子倒好打发,我天天到外面去混。我先是在一些公园的树林里和自己的影子鬼混一气,后来,我就出入这个城市里的那些五星级大酒店,不,我当然不是住宿,我只是在那些豪华的大厅里坐坐。我作为一个豪奢的旁观者的形象出现在这里。我看到那些很有钱和很有名的人,金光闪闪地出入这些体面的场所如过江之鲫,我也幻想着成为其中的一员。一次,我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悠闲地抽着烟,一个中年妇女坐过来,跟我聊了几句,就要我跟她走。我感到很害怕,我感到很好奇,我感到是一个机会,以前一直是幻想着富人的生活,现在终于可以直接进入一次了。但我仍然还是害怕,后来我终于豁出去了,我想她怎么也不能把我吃了吧。

想不到她真的要把我吃掉。我跟着她进了她的房间,是个豪华套间。我好奇地张望着,关注着四周的一切。那个中年妇女一边脱外套,一边笑着说你是初入道吧。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便一声也没有吭。喂,过来,她要我过去给她脱衣服。我真的过去顺势把她的外套给脱了下来。天,她一把搂住了我,要我同她做爱。我不同意,我拒绝。她说她观察我两个小时了,既然是男妓就什么生意都要做。天,她把我当作什么人了。不过,我又有些得意,她毕竟没有把我当农民看。男妓就男妓吧,既然你想征服这座城市,那你就得什么职业都做,什么味道都尝尝。我说我可是第一次呀。想不到我这句话极具煽动性,让那妇女无端狂热起来。她说她可以出大价钱。她在我的眼里,突然从一只雪白的肥猪变成了一只斑斓的老虎。来,那妇女血口盆张地逼向我。就在她那肥大的身躯把我压在席梦思上的那一瞬间,我的大脑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漩涡。所有的一切都随着这个漩涡旋转起来。

我掀开身上那个沉重的物体,夺路而逃。

自从上次电话事情之后,我对任何小事都怀抱着一种畏惧心理。不管什么都先观察别人怎么做,自己再动手,免得让别人看了笑话。不知不觉中,我就像一个城里人那样训练有素地面对一切了。我一直有一个心事未了,那就是我想见到小枫。

我想让她看看我作为一个城里人的风貌。不,我是想让她知道我是一个诚实的人,那次接电话我完全不是开玩笑,是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电话所致。

但我是一个生活适应能力很强的一个人,这个,我也想让小枫知道。

那天马特回来了,他告诉我还会有人来。我就预感到小枫会来。记得那天晚上的敲门声就像一种温柔的动物的叫声,我知道是一位美女,颤抖着开门,果然是。

小枫的手就像一只小鸟在我的手中欢快地飞翔。她的笑就像白色的野菊花,她的脚步就像水面上的红蜻蜓。她走进来,我滋生了一种占有的欲望。但我宁愿今天占有她的不是我,而是马特。我认为一个处于焦虑、困惑、彷徨中的人比我这个平淡孤独的人更需要美女的滋润。

小枫那天穿着一件奶白色的丝绸背心,背后是心形的开口,胸前有一个类似蝴蝶的结子,下身是一条花色相间透着白色空隙的厚布短裤。她进厨房为我们准备早餐,看她那样子是轻车熟路。知道我们是在找打火机,便云一样飘过来,把我们嘴上的两支烟取下来,像云一样飘到厨房,在煤气灶上点燃,一边走一边在嘴上吸一下,递给我们。

我霎时感到无边的温馨和关怀,我只是偶尔看她一眼,却再没有话说。马特抽了一支烟之后,突然泪流满面,尔后用力地扯着自己的头发,他松开手时,手上有很多断发。小枫见此伤心得不得了,带着哭音轻轻地问,不要紧吧马特,你怎么了?马特没有做声,我对小枫连连示意,要她别管。马特一下子又冲进卫生间,把手芋一样的头放在打开的水龙头下猛冲。我沉默冷静地看着这一切。

马特一口气喝了一小瓶湘泉酒,马上被酒精烧得有些神志不清。小枫端来一杯浓茶,把杯沿贴在马特的唇边,马特漫不经心地饮了一口。小枫几乎倚在马特的身上,她的一只手臂围在马特的后颈上,就像照顾婴儿一样,那么细腻、富有母性。

我不免在内心又是一番感叹,而且嫉妒,我想我要是马特就好了,但是马特对这一切都不珍惜。去!马特把倚在他身上的小枫蛮横地推了开去。

小枫有些恼,便紧挨着我坐了下来,小声地陪我讲话。

我说马特很痛苦。

或许是马特已经觉察到了我同小枫之间的亲密,或许是别的什么,马特突然停止了胡闹,对我幽幽地说,秋郎,我很痛苦。

我哽咽着说,别,你要想开点。

马特又对小枫说,他很痛苦,请小枫原谅他。

小枫马上从我的身边走过去,把整个身子倚在他的身上,小声地说,别这么说马特,我是理解你的呀。马特听了这话,突然又哭了起来,不过,这次哭得很温柔。

哭吧,哭吧,哭过之后就会好受一些,小枫也流下了眼泪。

马特哭得格外伤心起来,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劝他是好。因为这时马特低垂着头,小枫便腾出手来紧紧地抱住马特,就像抱住她受了惊吓的小孩。马特的脸贴在了小枫的胸脯上,我注意到他的脸与小枫的两个高耸的乳房组成了一种只能在梦中才有的图案。

这样过去很久,马特终于平静下来。

马特给我们讲述起了他在乡村的生活,他借用一个诗人的话说,那是他性格中最温柔的部分。他讲起了儿时在农村中的生活,他绘声绘色地讲着,我和他有着共同的生活,他这些话当然是讲给小枫听的。这时他讲到了漩涡,他说,秋郎是知道的,我们乡下最多的是流水,每一处流水,慢慢地流着流着,就都会因为地势的原因而流得急起来,于是便会自然形成漩涡。儿时我们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些漩涡。我们总是在一旁呆看。流水中的草呀花呀,什么都能卷进去。具有魔力似的,而且好看极了。

马特讲了那么久的话,小枫仍然用那高耸的乳峰托着他的身体。我便跑到房里去读那本似乎永远也读不完的《不朽》,但没有多久我便听到了小枫的哭嚎,在寂静的饭厅,给人一种石破天惊的感觉。

小枫从马特的身边跑了开去。原来,马特用手上的烟头灼了小枫的胸脯一下。

小枫转身跑进了房里。

我急忙出来。马特在发笑,那阴森的笑意在泪光中泛开。

我第一次对马特感到了可恶。

就在这时,从房内传来了小枫的哭叫,她是在叫我的名字。

我应声快步走了进去。

在对面墙角的大圆镜里,我看到了一生难忘的景象。小枫裸着上身,泪水沿着脸颊滴落到那迷人的XX上。她的肌肤就像冰雪一样闪着寒光。两个坚挺的乳房向上翘着,像初绽花朵又像精美的瓷器。

我第一次看到女人的裸体。

在情欲勃发的同时,更有一种压抑和难堪,我难受极了,背上滋滋地冒出冷汗。

我撞了禁地似的扭头便走,这时一个低柔的声音喝住了我。小枫叫我过去帮帮她,我只好麻着胆子走了上去。

小枫XX上有一个烟火烫伤的印痕。我颤抖着,很愚蠢地问,小枫你疼吗?很疼!我连忙向小枫道声对不起。

你讲什么对不起,根本与你无关。小枫还很理智。

马特他很痛……痛苦,我不想讲这两个字,但一时又没有什么字可以代替。

小枫很艰难地点点头。

从小枫雪白的肌肤上泛开一股气息,我裹在其中,就像一颗受热后的糖,要软、要化。

这时小枫轻声地对我说,她要消毒。

用什么?我问小枫。要是一个女孩的乳房发炎,这等于是要她的命,但我一时找不到消毒的药水,马特在家里没有预备这些东西。我于是显得很紧张,怎么办,是不是去找医生。

怎么去看医生,小枫轻声地说,用你的舌头和唾液吧。

用我的?我口舌僵直,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是的,小枫坚定地望着我。

我不相信我的唾液有消毒的作用。但我还是把头伸了过去,我的下身一阵灼热,我难受极了。情欲之堤崩溃了,汹涌而泄。

我发烧的脸贴在小枫光洁的肌肤上,我又是一阵晕眩,几乎要失去知觉。但给小枫消毒要紧,我最终还是镇静下来,伸出湿漉漉的舌子,舔着那个指甲大小的印痕。小枫的两个乳峰像两个盛满酒的酒盅,紧贴着我的脸。

我不知道是怎么从小枫的身边逃走的。马特这时躺在沙发上,仰着的脸搁在沙发的顶部,出人意外的安静。

小枫走出来的时候,手还在整理内衣,她向我道了一声谢,就走了。她走时自然都没理马特。

我追了上去,我想送送她,但小枫不要我送她,她在街边抱住我,吻了我一下。

这是我的第一次,我将像珍惜自己的生命一样,珍惜这一次初吻。

时间一晃一晃过去,马特的情绪还是相当恶劣。我想尽办法也无能为力。他既然把自己的心丢进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漩涡,一旦要找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一天黄昏,我同马特一起去给远在哈尔滨的朋友石慧发邮政特快专递,他一开始有说有笑,似乎心情很好,但后来他突然又变得心事重重。去邮局要经过一条小巷,小巷里正在翻修,露出了泥土,中午又下过雨,所以是一街的泥浆。我们走过去走回来,鞋上粘满了泥巴。

回到家里,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怎么的,马特在剪指甲的时候,把自己的一个指尖弄出了鲜血。我一下慌了,忙找来药棉和紫药水,替他包扎。自从上次小枫出事之后,我就在家里准备了一个卫生包。马特很安静地让我包扎好了指头。不过,我一离开,他又蹲在墙角里,一个人没有来由地嚎啕大哭起来。

我真的是拿他没有办法,咬牙忍着了,才没有发火。

这时我一眼瞥到了墙边鞋架上的那两双泥糊糊的鞋,心里一动,既生邪恶,又生慧心。

我走过去,拿起了马特那双泥鞋,猛的一下扣在他的头上,鞋上的泥浆顺着头发滴到了他的脸上。

安静点好不好,马特,你甘心就这样毁了自己么?你是否还记得鹿山寺慧云大师给我们讲的那个南泉斩猫的故事,据我理解,南泉和尚轨猫,是要斩断自我迷妄、妄念、妄想的根源,这一手法,可称作杀人刀,而赵州和尚的举动则是活人剑。他将沾满泥浆,遭人鄙视的足下之物,以无限宽容和闲适之心戴在头上,这才是真正的活人之道!马特的头不再动弹,他用手紧紧地扣住了头上的鞋子,脸上那种长久地笼罩着妄念一刹那消失殆尽。

秋郎,谢谢你,我好了,真的好了!过了老半天,马特才低声地一字一顿地说,那声音,像是从遥远的时空传来……我一时百感交集,除了流泪,默默地流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好了。我们从久久缠绕着的漩涡中解脱出来。但我们不知道自己却成了另外一个漩涡的中心。我们靠这种虚幻的信念支撑着,脚踏实地地渡过剩余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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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鸡鸣


冯涛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的脊髓好像被一根吸管猛然抽空,身子软绵绵的无所依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床头一个嘀嘀嗒嗒的闹钟和一本看了一半的被压皱了的书。

一些蚊虫在昏黄灯光下飞来扑去,空气中流淌着夏日粘稠而伤感的气息。冯涛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掀开冰箱,一瓶啤酒下肚,顿觉爽气逼人。冯涛打开电视,里头一个上穿牛仔衣下着有点像女孩穿的那种裤裙的小伙子在吼《再次拥有》,很费劲,吼着,吼着,突然,就把面前的麦克风抱起来,像抱吉它那么抱着,一会儿又横过来像扛机关枪似的要对观众扫射,他拼命缩拢自己的身体,扭着屁股甩头发,使人觉得他再次拥有的全是痛苦。但据说此人出场费达到五位数,比教授一年薪水都多,苦什么苦。冯涛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书,里面对现代派歌手的描述很形象,提出了两个标准,一是是否声嘶力竭,一是是否做痉挛状,看来很有道理。一曲罢了,小伙子说话了:“看看我们的周围都是他妈的什么?钢筋、水泥、硬塑料制品、速冻食品、汽车排气管排的废气、核威胁、艾滋病、环境污染、堕胎、吸毒还有歇斯底里和大便,可是这些算个屁,最主要的是在这情欲物欲横流的社会里,爱呢?爱在哪里?爱是什么?好,现在给朋友们带来这首《爱是什么》,会唱的朋友跟我一起唱,music——”又开始疯狂了,不过说得很有道理,这人倒不是一无是处。

冯涛换了几个频道,都不满意,胡乱看了几个迈克。乔丹的投篮和一个丰胸产品的广告,打起电子游戏来。冯涛特别喜欢打的是《魂斗罗》,魂斗罗勇士手里的枪常换常新,子弹“哒哒哒哒”的吐得飞快,还用不着为弹药告罄担心,快感!冯涛从电大毕业三个月了,一直在家里呆着,这座城市教师超编得厉害,电大文凭更没有分配。冯涛去了几趟教育局,塞了几条恭贺新禧,但前景不容乐观,人家一听说是电大毕业的,脸上的表情足以让冯涛感到自卑和绝望。冯涛觉得自己的命运像弹球一样,操纵在别人的手里。这三个月里,冯涛也做过邮政储蓄的保险业务员,就是那种花自己的钱培训自己然后从熟人做起的职业。无奈冯涛的哥们要么是穷光蛋,要么医药费可以报销。冯涛平时又少到亲戚家走动,临时的亲热好比隔水温的牛奶,没有一定过程并不能挽救往日的冷淡,亲戚们表面上客客气气,一谈到实际问题就来个“乾坤大挪移”调开话题,害得冯涛老是以大口喝茶掩饰尴尬。

再加上冯涛一穿衬衫西服就觉得不自在,在客户眼里信任度骤减,鲜红的嘴唇像一只鸟喙,一下一下地啄着他的自尊心,吃了几回闭门羹后,冯涛把花了几十块印得相当精美的名片撒得满屋都是,老子不干了,声音嗡嗡的像回旋在一口菜缸里。

冯涛的家境不好不坏,冯涛爸是一个民用化工厂的生产科长,冯涛妈内退在家,每月只领百多元,他还有个哥,是掌勺的,生意一般。哥刚结婚,家里实在太小,冯涛只好搬出来租房子住。

三毛说家的感觉就是“有一个人在屋子里燃着灯等你”,也可以说中国人关于家的概念首先是一间屋子、一盏灯和一个人。冯涛对此极表赞同,但他的屋子是每个月花两百块与人合租的,那人长得瘦蹩蹩的,却常三更半夜的带不三不四的女人回来,关上房门唧唧歪歪地“做运动”,屋里的那盏40瓦的太阳灯又常莫名其妙地熄火,人更别提了,连个关系稍微暧昧点的女孩都没有,还比不上上电大的时候。

那时,冯涛大小算个风云人物,是学生会主席,常有大小会议需要他主持,还是篮球队主力,一米八零的个头,被称为电大的罗德曼,冯涛的嗓子特别好,声音厚实、有磁性,而且弹了一手好吉它,蝉联歌手赛的冠军。现在,没人需要他,没他一切照常运行。那时候,冯涛也算有过两次感情经历。第一个女孩,叫祺环,曾和他单独看过几回电影,冯涛握过她的小手,觉得她的手摸上去像荔枝的果皮,又让他联想到癞蛤蟆的皮肤,但冯涛当时还是很兴奋,毕竟是打娘胎以来第一次局部的性体验。后来那女孩不知怎么搞的和别人好上了,冯涛悲痛之余却有一丝庆幸。那人是他的舍友,家里有钱,个矮,但有钱能垫高身材。有一次他们三个在食堂吃饭,之后,祺环对他的态度便一落千丈,冯涛很不解,只记得那次吃饭她和那人有说有笑,但似乎没有眉目传情过,冯涛甚至记得那天吃的是排骨、菠菜、煎蛋和八毛钱的米饭。一个星期后,祺环公然与那人出双入对,并对他说,拜拜,穷光蛋。还说他没有情调。穷光蛋自然没有情调,九十九朵玫瑰冯涛是送不起的。这是第一次。第二个女孩比祺环漂亮多了,长头发,苗条,冯涛一看到她心跳就减弱,那女孩似乎对他也有那么一点意思,但冯涛拿不准。那女孩吃饭时常以吃不了为名拨些菜肉给他,还有事没事地问他一些诸如“我今天穿得是不是很难看”之类的问题,有时还说你的领口有些脏,别动,我帮你拍拍,这在冯涛看来是相当暧昧的事。有一次他们去看电影,电影故事挺吸引人的,英雄加美女,从头到尾打得不可开交,看得冯涛忘乎所以,散场灯亮时,他还傻傻坐着不动,那女孩碰了他一下,他如梦初醒,想起自己竟然没像那些有经验的恋人,借着电影院的黑暗对她表示点什么,心里有几分懊悔。有了第一次的境遇,冯涛不敢贸然行事。这样迟迟疑疑,日子就一天天拖拖拉拉地过着,一直到毕业那天。毕业前那个晚上,那女孩对他说,如果你再加把劲,我是会跟你好的。第二天,冯涛仓惶逃回了二百公里外的家乡,虽然有些遗憾,但冯涛觉得这样也许更好。想要得到而又没有得到的东西往往是最美好的。

严酷的现实来得如此汹涌澎湃,冯涛躲闪不及,撞了个正着,没钱就没理想,没准会饿死。以前,冯涛说得理直气壮,职业没有什么高低贵贱,将来做什么工作我不在乎,不必为我的将来担忧,待业青年多的是。听得大家目瞪口呆,连反驳都忘了。其实,自少年时代冯涛就一心想当个作家,即那种名声远扬、生活富裕又情人众多的偶像作家,但自己却极少把自己所想的诉诸文字。每次行走路上,蹲在厕中,或是干着其它琐碎事情时都有那么一阵子才思如涌,无数素材、情节、妙语隽句一涌而上,让他像个憋足了大便的人一样坐立不安,但一旦真的坐到书桌前,铺开一叠稿纸时就马上愣愣发呆,顿感江郎才尽,什么也写不出来。

冯涛确信,到城市的这几个月的挫折、迷茫和绝望写出来肯定是一部好小说,但它们总是顽强地存贮在大脑里,好像只有在进火化炉那天它们才愿意鲜活地藉着乒乓爆闪的电火花一起奔涌出来。也许有另一个原因阻止着他迟迟写不出东西的是新华书店的那汗牛充栋的书,有谁会真正地仔细瞧上几眼呢。作家绞尽脑汁呕心沥血的文字在世人眼里只是白痴的梦中呓语罢了,还不如周易卜生和女明星的写真集。

冯涛想起了一个朋友,大学四年他一直嚷着写一部有诺贝尔文学奖水平的狗屁小说,每次谈小说时他都双目炯炯电光闪闪,直到毕业他被分配在一家外表十分堂皇的大机关,他仍旧没有拿出一篇小说来,他说成天忙,但不知道忙些什么。但他天生是一个能够说服别人的人,他有一种领袖的说话滔滔不绝的魅力,常常以此来保持冯涛对他的钦佩。他在机关里呆了一年就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样冲了出来,倒插进人流,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冯涛一直以为他离开这座城市了。这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前些天在路上碰到,冯涛正嚼着口香糖,听说冯涛没有工作,给冯涛留下了一张名片。波波音像制品有限公司执行总监李元昊,没有地址,但有个手机号码。怎么连姓也改了,你不是姓郭吗?工作需要工作需要,混不下去就找我。

难得有风,即将消逝的阳光,在马路上留下了积蓄一天的暖意,那天边云彩的消散、遮掩和汇合使人联想到形形色色的政治局势。户外广告栏上有形形色色的招聘启事,大体要求本科以上文凭,学历要求低的工种技术性强,冯涛不会,还好,家庭职业介绍所有个家教的空缺。一个面善的中年妇女说和平里新村15幢401,正在冯涛的楼上。

阳台和天花板是接收器。一般来说,听声音冯涛就知道上面那个小男孩在干什么。有时阳台上忽然下起雨来,准是他在给仙人掌浇水;有时五颜六色的小气球从天而降,那是他又在吹肥皂泡了;有时楼板上骨碌碌滚过小石子的声音,从窗口一跺脚摔东西的声音都能听见,准是他又在向他妈妈发脾气;假如什么声音都没有,那他一定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或趴在桌上做作业。

楼上的那小男孩的父母两年前离婚了,男孩跟着妈妈过。离婚后爸爸妈妈反而对他更好了。爸爸常在星期天带他去大商场买各种型号的变形金刚,还带他去吃麦当劳。妈妈则时时顺着他。“开学”第一天,男孩对冯涛说:“你懂不懂什么叫加倍补偿,就像我爸和我妈,他们都觉得对不起我,所以都格外对我好,他们都在竞争我,你明白吗?竞争。”冯涛当然知道什么叫竞争。

冯涛的做法是用历年的高考作文题当教案给小学生上作文,效果出人意料的好,毕竟深刻多了。有一回冯涛给他出了个看图想象作文,题目是一个圈,那男孩说那个圈是他的生活,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围着他一个转。谁说一代不如一代,冯涛想。

男孩的作文成绩突飞猛进,生日那天,冯涛受到盛情邀请。男孩不会吹蜡烛,冯涛悄悄朝他眨眼,他摆动下巴,转着脖子,做出一个吹的样子,那男孩一下明白了,果然,当他再吹时,一口气就把所有的蜡烛火苗全轮流扑灭了。

在男孩家做了两个多月的家教,几乎足不出户。这段日子里,冯涛从不觉得太阳的起起落落,只听见街上的汽车轮子轰轰响成一片,听见楼底下潮汐一般的自行车铃声过去又过来。时间在手表上嗒嗒跳着,再一抬头,看着路灯齐齐地亮了,对面的楼房一幢幢睁了眼,就像是天黑了才醒过来似的。夜到来的时候很蛮横。一天又了结了。

这家黑暗的夜总会里弥漫着一种十分感伤的气氛,一些恐怕是已经坠入情网的狗男女在捉对厮杀,彼此用目光剥着对方的衣服和灵魂。灯光不是暗红就是暗绿,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暧昧情调。迪斯科的声浪一阵紧似一阵,很多人像狂风中的树枝一样在那里抖动着身体,仿佛遭到了持续的电击。加上灯光的变幻,这使冯涛进入一种幻觉。女孩们那种疯狂的节奏以致她们浑身的肉都要飞出去似的,充满了活力和动感。跳了他妈的一小时,音乐突然停止,人们像被风吹起来的树叶一样飘向旁边的坐椅。冯涛敬烟的动作有些笨拙,老板一定看出来了,笑得很神秘。冯涛自弹自唱了一首《在雨中》。满堂喝彩,有人喊再来一个。“一晚上八十,晚十点到凌晨四点,中间可以休息,有什么问题?”“没有。”“如果可能的话,现在就开始上班。”开头几天,冯涛昏昏沉沉的,很不习惯这样颠倒的生活,睡眠好像不属于自己,但又时刻游弋在附近。

汽车穿过市区,街边又立起一座座新的大厦,奇奇怪怪的名字令人目炫。冯涛已经将近两个月没有在大白天出来了。人们爱听他唱。冯涛在经过那些大楼时突然觉得这个城市对于自己实际上已十分陌生,甚至,他已被排斥在城市之外。值得高兴的是,最近一个礼拜,有个漂亮的小姐每天都坐在一号桌托着下巴虔诚地看着他。

一号桌是下面最靠近的地方。冯涛有些紧张,有些不自在,有些得意,还有些臆想。

冯涛有一双值得骄傲的5.3的眼睛,可惜,自从高考体检到离开大学,这双眼睛再也没有派上过什么特别的用途,在城里,人人都只须看眼前的东西,还有电视。有的只不过是增加了几次诱惑和遗憾,因为他总是把走过眼前的一切包括女孩看得清清楚楚,当然包括雀斑和麻子。可眼底下这个女孩似乎没有缺点,一切器官是那么和谐,冯涛用心虚的余光搜寻了几遍,终于发现,刘海好像短了些。

好景不长,一天一个喝醉酒的家伙要他用女声和他唱《纤夫的爱》,冯涛不肯,那家伙把一叠钞票甩在他脸上,说“不信你不唱”,老板也帮着说话,还凑在他耳朵口说此人的厉害。“嘭”的一声,冯涛给了那家伙一拳,不这样做他觉得活得不像自己。有人叫好,再来一下。不必要了,那家伙趴在地上起不来了,也许是故意的,否则不好下台。老板炒了他的鱿鱼。其实冯涛早不想唱了,两个月中,冯涛唱遍了港台和大陆的流行歌曲,很快地就感到厌恶,因为他需要自己生命与灵魂的撕裂式表达,而那些流行歌曲,则吟唱的完全是空虚寂寞的爱情表达。在这里,人人都像欲望的容器那样在碰撞,在起舞,在那种男男女女的交颈而舞中消费着生命,两个月来冯涛渐渐明白生命和快乐是一种可以消费的东西。人们需要的是松弛,是消遣,只在用钱买来按摩一样的声音的快感。

冯涛出了夜总会,踩着影子走在大街上,冷风猛地亲在脸上,一路车辆奔来,灯火通明,一个醉汉摇晃着和他撞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要到哪去,这样闷闷地想着,感到路很窄很长。“喂,喂,你。”女孩叫他。冯涛心里丝丝颤栗,如地震的余波从远处传来。女孩叫小小,很崇拜他。崇拜性的爱情不纯洁、不牢靠,这是绝对的真理。果然,才一个月,双方都发现对方的不少缺点。小小喜欢Beyond和动力火车,冯涛不喜欢,刚开始,小小让冯涛拼命的弹,还得脉脉含情地看着她弹,她说这样才浪漫,渐渐地由频到少,再后来居然打起哈欠来。其实浪漫是一件没有后来的事,在多数情形下,它只是一种瞬间感受,倏忽而来,去的时候只有比来的时候更飘忽更迅捷更捉不住。冯涛受不了。浪漫和现实是有距离的,就像没有人相信《泰坦尼克号》中如果都能活下来的罗丝和杰克可以相爱到老。小小对冯涛的好奇心在一天天减弱,尤其是听了冯涛并不传奇甚至可以说是平淡庸俗的生活经历后。小小读书不少,有时和冯涛在一起聊书,所有话题她都能答上话,但冯涛总是觉得许多沉甸甸的道理一到她的嘴里就成了轻巧浮华的对自己聪明的夸饰和标榜,她喜欢引用一些名人说过的并不十分有道理的话,书好像与她的心思离得太远。这些都还是次要,最要命的是小小花钱大手大脚,没两步路也要打的,一个月里,冯涛好容易存下的两千多块一个子儿不剩。冯涛最亲密的动作也不过是摸了几下小小的乳房,冯涛觉得亏了。她还说,你看过《白毛女》吗?我如果是喜儿,在这个时代里我就会嫁给黄世仁当小老婆也愿意,大春又穷又土,我怎么可能嫁这种男人。听得冯涛倒吸了许多冷气。她还说,我要过打高尔夫球的生活。冯涛心里说,去你妈的。小小让冯涛迅速地失望,不过小小撒娇的样子很让他心动。

一星期前扔下的衣服还吊在椅子上,空荡荡的袖臂随风轻轻晃着。不知何时,天气变得凉快起来。晚上根本不用开电扇。有时,冯涛呆呆望着窗外的槐树,偶尔发现有几片黄叶坠下。钱花光了,冯涛想起元昊说过混不下去就找他。手机老是占线,终于通了,元昊说没办法,最近生意好。元昊新近居然发表了一篇文章,花钱买的,文中用了许多舶来语、洋概念、欧化句,将白毛女被强奸既痛苦又仇恨写成了《论杨氏女在性暴力侵扰下的生理反弹及心理逆向运动》。莫名其妙的社会,冯涛想。元昊没有不好意思,笑笑说,这有什么,一篇文章而已,不过总算了了一桩心愿,有的女人可以为一条金项链就出卖肉体,前两天刚从南方回来,你猜南方有些妓女往阴道里填些什么……料你想不到,她们把浴液填进去,让你嫖她时以为她高潮迭起分泌物非常多,可他妈的你简直和在奸尸一样,你说这些女人都怎么了,这个时代怎么了,这个社会怎么了,想不通吧,我也是,我再也不去和妓女干那事了。冯涛感到恶心极了。元昊拍着他的肩头说,老兄,你要记住这个真理,在这个社会上钱最实在。然后带他到工作的地方。冯涛想不到自己竟会干这种事情。加工黄色影碟。不过工资倒是丰厚,还有加班费和奖金,比自己在夜总会唱得嗓子冒火受鸟气来钱。“车间”是密室,进进出出得有暗语,冯涛想起《悲惨世界》中的“雷子来了”,感到好笑,不觉笑出声来,肺里的空气入不敷出。先干着吧,冯涛对自己说。冯涛把一粒小石子踢了一条街,直到它颠滚着翻到下水道为止。以后的事,再说吧。

有人在路上分发宣传单,关于福利彩票的。

整条街被淘金的人群塞满了,高声喇叭响个不停。巨幅长条上一边是“爱拼才会赢改变人生的时刻到了”,一边是“奉献你的爱心”,两重视觉轰炸,非要人掏空腰包不可。又有人中奖了,二等奖,小车加现金。前面两个戴牌的工作人员,后面两个穿制服的保安,得奖的那个一米五十左右的矮个子男人被夹在中间,表情相当复杂,笑容里夹杂着遗憾喜悦中带点颓丧,要不是胸前那朵大红花,真像极了被绑赴刑场的要犯。活受罪。不劳而获。冯涛想,这和赌博没什么本质区别。冯涛有些愤愤不平,但还是恨恨地买了十张彩票。

那一夜的睡意像雾气一样在眼中弥漫开来。冯涛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被绑赴刑场,他们要杀了他,要杀了他,枪毙,他们把他捆起来,推到一个山坡上,杀他的人都是蒙面人,他不知道他们是谁,怎么乞求怎么挣扎都没有用,他就要听到枪声,空气变得轻缓,再没有恐惧和悲哀,新的一切就要到来……后来鸡叫了,很悠长很悠长的声音。冯涛醒了。他的脊髓好像被一根吸管猛然一下抽空,身子软绵绵的无所依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床头一个嘀嘀嗒嗒的闹钟和一本看了一半的被压皱了的书。冯涛还不知道,他中奖了,中的是头奖。

城市阳光


连绵的春雨一连下了多日,今日终于放晴了。娟坐在二楼的窗前看着对面二楼的中年男子晒衣服,再看看自己好久没晒的潮湿的被子,不禁有些发呆。

娟今年23岁了,长得娇小玲珑,齐耳的短发,杨冥一样的脸庞,皮肤白皙,虽然长得算不上国色天香,但看上去干干净净,有些气质,特别养眼。这发呆的神情像极了《窗外》中林青霞饰演的江雁容,托着双腮,眨着稚气清澈的一双眼睛,更是让人有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娟来自于北方一座小城,在这座大城市上的大学四年,毕业半年了。上的大学专业不吃香,父母是都是工薪阶层,传统的老思想盼望着娟衣锦还乡呢。娟很清醒,回到小城大学就算白上了,一点发展都没有。于是娟就决定留在这座城市发展几年。

毕业才半年娟已经换了3次工作了,租的房子离闹市也越来越远,没办法,收入有限,房价太高,只有省着点过。娟这次租的房子是城郊农民的小别墅,住进来感觉还可以,只是房间没有阳台。

对面是一座居民楼,家家户户都有阳台。

娟的对面二楼住着一对中年夫妻,也不知干什么工作,女人白天上班;男人上夜班,休息多,所以是男人经常洗衣晒衣。

看着男人把几十件的衣服花花绿绿的晒满了阳台晾衣架,看着那万道的阳光普照着那些衣物,娟看着自己晾在窗台的那双短靴,心酸。自己租的房子一年四季都没有阳光,都是阴暗潮湿的,多么希望在这城市拥有一间撒满阳光带阳台的房间啊。

娟不禁怀念起故乡的老院子,院中有一根长长的铁条,奶奶、妈妈可以任意晾晒被子、衣服,那一院子的阳光啊,自己从小就在这满院的阳光中长大。娟这时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留在这没有阳光的城市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小娟,这么好的天,你不晒被子吗?楼下的房东阿姨在一楼对着小娟喊。

阿兰都晒了,听说明天又开始有雨了。怕小娟听不见,房东阿姨又加大了嗓门。

阿兰是隔壁租房的女孩,外地到这里打工的,也在这座城市漂着。小娟心头一热,探出头来,晒在那儿呢?娟小声地问。

我们邻居你胖姨家,她院子大,不像我家一点点小根本没法晒,她院子里还有晾衣架没晒满,也都是你们这些房客的衣服。

唉!我马上来娟欢快而又大声地说。

娟扛着被子和房东阿姨走在这城市的阳光里,心里也暖暖的,娟感觉这城市阳光和故乡的阳光一样。

嫉恨城市


李秀英对城里人的嫉恨是从乡下开始的,像所有的乡下孩子一样,他从小就梦想走进城市。他把征服城市看成了人生的目标。他如饥似渴地阅读了大量的小说,脑子里充满了幻想。然而到初中毕业时,他却因成绩太差升不了高中,大学梦也就此完结,参军呢?他的身高只有157公分。理想中最完美的两条出路一下子给堵死了。就在他濒于绝望时,学校转来的一封征稿通知燃起了他心头熊熊的火焰。那上面说,只需寄去一百元报名费,即可参加全国青年诗人大奖赛,作品获奖后,作者将被选送去北京鲁迅文学院深造。我为什么不能当一名作家呢?这一下子便可跨越几个阶段,进入城市的上流社会呵。他看过许多知名作家的传述,那些人都出身乡下。他花了三个晚上,很快写成一首七行的诗。连同一百元钱寄去了,然后静候缪斯使者的光临。他一遍一遍欣赏自己的作品,确信成功非我莫属。诗云——为什么城里的马路只能让高跟鞋咯咯作响为什么城里的高楼不能对我们开放当我踏上征途的那一天城市你必将在我脚下颤栗喘息很久以后他终于认出了几个错别字,比如颤栗的栗,他写成了粟字,但李秀英那时已经明白了,问题并不出在这里。大半年以后,怒火中烧雄心勃勃的他,怀揣着四百元钱开始出征了。他回头望一望自家熟悉的方块田地,把对城市的仰慕、对城市的嫉妒、对城市的仇恨通通锁进那方块思维里,执着占有了一切。

每个人都善于走自己熟悉的路,李秀英进攻城市的方略早在乡下就详尽无遗了:他只能当作家,其它根本不在考虑之列。因此他进城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听哪儿要作家。有人指点他去人才集市看看,他一点也没耽搁,甩着大步就找去了。接待他的是一位胖胖的中年女人,一根牙签百无聊赖地在一张大嘴里漫游。看见逡巡的李秀英时,脸上立刻绽开烫死猪般的笑容。牙签不见了。

你来找工作是吧,请进,快请进。

李秀英有一刹那间的犹豫,他还不习惯这种热情。

不是,我是来当作家的。

当作家?行啊,没问题。请坐,小刘,快倒杯水给这位作家喝。来,请填写这张表格。

李秀英的防线差不多崩溃了,他热泪盈眶地想:原来城里人竟这样好啊!对对,就这样填,写好住址,唔,不错。胖女人小鸟唱歌般地说,然后伸出一只手,请交三百元报名费。

李秀英僵住了。方块思维牢固起来。

为什么要给钱?介绍你当作家呀!介绍费,收据费全免了,只收报名费,很优惠的呀。快点吧,一办好了我们就给你寄通知去。

我暂时不当了……我明天来看看行不行?什么?不当了?你知道你填的什么表?档案!电脑编了号的,你不当也得交钱。

进来两个表情凶狠的青年,从几乎要哭出来的李秀英手中,使劲抠去了钞票。

好走好走,回去等通知吧,作家。

李秀英倒在小旅社的床上,放声痛哭起来,天哪天哪,你们欺侮我一个可怜的乡下人,老子要炸死你们,让你们个个吃大粪,老子要抢走你们白花花的女人,老子要……半夜以后,他止住了哭,抚着咕咕乱响的肚子,不无恐惧地思索起生存问题来。

李秀英在一家小餐馆里打起工来。老板包吃包住,每月给一百块,而他则要包起所有的杂活,每天只能睡六个小时,没有假期,半点不能偷懒。这时的李秀英表现出了那种与生俱来的适者生存本领,他在方块思维里填满了海绵,他懂得了恭顺、木讷与灵巧的有机结合。平心而论李秀英绝不愚蠢,他毫不费力地把自己缩进蜗壳,两只触角却始终四方探寻。他学会了城里的咬舌音,明白了女人的三角裤和乳罩可以绣花可以透明,并且记住了许多城里独有的新名词,他对女人冬天穿裙子而男人夏天套长裤穿厚运动鞋已经表示理解。但所有这一切不仅没有使他认同城市,相反更激起了他强烈的征服欲。时间越长他越清楚地看到;城里人不过是些机灵的猴子,一只讲求实际的笨拙的猩猩可以毫不费力地击倒它,尽管他们有相似之处,但只是远亲。比如有一次他代老板向顾客算帐,故意将尾数一五一十找给顾客,对方对他的认真和诚实表示满意,把零钱全给了他。老板却更高兴,因为他实际增加了一个整数。当他把零钱返还老板时,老板破例让他留着。他想,这就是猴子掰玉米了,等着我去捡哩。

到了五月底,李秀英已经存足了八百块钱。这一天他向老板请了假,来到省作协,他走进组联部的办公室时,一个瘦长徽标的青年正在俯身写东西。

您好……什么事?青年抬起头来。他长着一双灵秀的黑眼睛。李秀英没有马上回答,掏出一包金沙烟,撕开封口,请抽烟。

谢谢,不会,你有什么事?青年很冷淡。

您这是作协组联部吧?我来找我叔叔。

他贵姓?在哪儿工作?我听人说,组联部有名单,他是作家,他叫贾平凹。

青年看了他一会,没有,不认识。

那我舅舅呢?他姓王,王蒙,三横王,蒙骗的蒙。

青年低头忙桌上的活,不再理他。

或许您不记得了……我可以看看名单吗?不行,作家名单不能随便查看,你还有事吗?李秀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他慢腾腾地转身,脑子一片模糊。

等一等,青年在身后忽然开口。

你给我说实话,你从哪儿来的?到作协想干什么?李秀英忽然灵机一动,您明白当然您明白,我是个诗人,您瞧。他掏出那张皱皱巴巴的征稿通知,我是专程来作协请教老师关于写作问题的。

青年微微一笑,眼角都没有扫他一下,你这号人我见多了,一是找人介绍工作,二是托人发表作品,三是……李秀英觉得背上痒痒的。青年却沉思起来。隔一会儿,他看了一下表,说,该下班了,好吧,到外面聊聊吧,我请你吃顿饭。

李秀英一下子吓呆了。

他们在饭桌上互通了姓名,青年叫林其华,在组联部负责。不等李秀英开口,林其华道出了他的来意。

你很聪明,想查作家名册和通讯处,征稿打秋风就方便了,对不对?不不林老师……李秀英舌头有些不灵活了。不什么?你征稿上了当,学样子是不是?你好蠢!林其华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对对林老师。李秀英连连点头。林其华笑骂道,作家有什么主意打?哪个不明白你这种套路?可是,我为什么收到征稿通知呢?李秀英很委屈。

林其华冷冷一笑,你是作家吗?接着他又说,不过,正好有个事,正需要你来帮忙。什么事?李秀英又惊又喜。

作协今年计划出一本全省散文新秀集,书号已经买好了,一缺资金二缺人手,你可试一试,向作协交两万元,自己打印通知,自己出邮费,作协提供作者名单。

林老师,我哪儿去找两万元呀?你不会先发通知收费吗?这是正规出书,作品由专家审定,要求作者买五到十本书,又不犯错误,你可以挂个编委嘛。两万元到齐后,剩下的就是你的劳务费,估计赚万把块钱不成问题,我们签个委托合同就行了。

林老师,您怎么这样信任我呀?信任?哈哈,是太了解你这种人了,和你合作更放心,再说款子又不进你的帐。

谢谢林老师。

林其华有了五六分酒意后,说了一番话。

你知道今天中国社会像什么?就好比将从猿到人直立行走那种漫长的过程全部浓缩在这短短的十几年中。物竞天择啊,站起来能走的就是人,不然就当猴,再不然就淘汰、灭绝。你出来闯,一定要有这个认识。社会大变革嘛,竞争是残酷的哟。

李秀英不大明白,但他记住了。

底出书后,作协算给李秀英的劳务费竟多达两万余元,扣除邮寄费和打印费等等,他纯赚了一万七,李秀英高兴得合不拢嘴。他辞去餐馆的工作,租了一间旧房住下,心里盘算着明年应该出几本这样的书。林其华找上门来。

林老师,这是我的一点谢意。李秀英摸出五百元红包,塞在林其华手上。林其华笑笑,说,也好,今天就拿这钱去包一间卡拉OK,再介绍你认识一位朋友。

林其华的朋友叫董荔丹,电视台记者,李秀英在电视上看见过她。但一见面,那种活生生的美丽还是让他喘不过气来。董荔丹比电视里更漂亮,浑身透着一股肉香味。林其华介绍说,荔丹,这是我的朋友,全省新秀散文集的编委,李秀英先生,你们认识一下吧。董荔丹说,哎哟,早听说李先生的大名,其华对你赞不绝口呢,想不到你这么年轻,这么帅。

李秀英半天说不出话来,还是林其华代他说了,荔丹,小李可是对你仰慕已久,常说记者小姐才华出众风范照人,一定要我带他来见见面。董荔丹一掩嘴,这哪敢哪?李秀英说,是,是,嘿嘿,嘿嘿。

林其华看着董荔丹一拢秀发,露出半透明的耳根,由衷赞道,荔丹,你是越漂亮越有名,越有名越漂亮啦。董荔丹生气地嘟起了嘴,好哇,叫我来,在朋友面前出洋相是不?哪里哪里。林其华赔笑道,一流记者跟领导,二流记者跑广告,三流记者搞报道,荔丹你是……末流记者是不是?董荔丹真生气了。

你是超一流记者,可以发号召。来来,我们先跳支舞吧。林其华一揽董荔丹的细腰,双双滑入包厢的舞池。

李秀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挺翘的胸部和滚圆的屁股上,一言不发无暇他顾。

当董荔丹起身时,他悄悄把手伸向她坐过的沙发。那儿留有温热,留有一对深深的涡形。

中途林其华去上厕所,董荔丹往李秀英旁边一坐,说,好热,给扇扇风吧。说着递给李秀英一本杂志。李秀英忙不迭地接过,鼻中香味越来越浓,按捺不住在她手臂上轻轻一碰,哎呀,董小姐出这么多汗呀。董荔丹咯咯一笑。李秀英麻起胆子把手摸向她的胸部,穿这么多,都汗湿了。董荔丹啪地将他手打落,刷一下站起,忽然大笑。

李先生,你穿花短裤是不是?李秀英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你脚趾甲上还有田里的黄锈吧?你打了摩丝对不对?可头发里怎么稻草味那么浓呢?你那胯里究竟洗干净了没有?……李秀英脸上一阵滚烫。

进城没两天,走路还像挑牛粪,就敢打本小姐的主意,乡里宝气冒晒得干口拜。

董荔丹勃然一记耳光,抽在李秀英脸上。拎起小包,冲出了包厢。

片刻,包厢门打开了,林其华站在门口,阴冷地看着他。李秀英不由自主,扑通朝他跪下了。

林其华在一家内部报刊为李秀英弄了个记者职务,还办了个记者证,其实是为这家报纸拉赞助,搞有偿新闻。李秀英没有工资,拉来赞助后提成百分之四十。林其华帮他物色赞助单位,从中提取一半报酬。在此之前,林其华对李秀英进行了培训和包装。李秀英在董荔丹家中第二次见到了她。

自从那次包厢事件后,李秀英羞愧难当,对董荔丹再不敢存半点非分之想。他从小就异常固执,从口头到内心都拒绝为任何事负责,更不用说认错。但进城以后,农民似的狡猾使他很快找到了保护外衣。他把种种耻辱和忿怒深深埋进方块思维之中,以柔顺和服从去对付城里人自以为是的优越。他发现了成功的秘诀。

董荔丹是穿白丝绸睡衣来开门的。李秀英跟在林其华后面,迟疑着不肯进去。

董荔丹笑道,快进来呀小李,我又不是老虎,别傻站着了。其华,你让小李随便坐,我去煮点咖啡。

之后,林其华和董荔丹分别向他传授了采访经验,从电话联系到采访用语、提问、直至索取赞助,俩人还互相演示了一次。林其华说,你不会写不要紧,多抄,多要材料,回家后再整理。是呀是呀,什么狗屁文章印成铅字就好看了,主要是要善于交谈。董荔丹补充说。

你的每一句话的第一个字都要加重齿音,就像电话里毛主席说话那样:陈毅同志呀……提到省市主要领导同志时,要职务前称名字,不能称姓,如时宇书记呀,南翔市长呀,既亲切又有派头,人家会肃然起敬的,但中层领导就要称同志。

你的名字也不好,干脆弄个笔名,叫英子得了,像如今什么黑子、家子、满子一样。

说话要伴着手势,中气要足,眼睛看着对方,不能瞪,要亲切,微笑自然,不时要强调对方的某一句话,某种看法;握手要有顿挫,交接名片要在寒暄之后,起身告辞时要缓慢,到门口一定要再握手;谈价格时要强调重要,不能有半点畏缩,人家犹豫时你可以主动询问对方有何困难,然后表示理解,但万万不可接受他的困难……整整训练了一天,效果还是不很理想。林其华叹口气,说,行了,你回去再好好想想,这里有两本书,一本讲新闻采访,一本谈经济热点,好好背一背,多记点时新的词句。

出门时,李秀英偶然看见林其华的手从睡袍后面的开口处伸到董荔丹的屁股上。

董荔丹毫无感觉似的。李秀英觉得心被虫子猛咬了一口。

李秀英充分发挥了他的海绵功夫,在不长的时间里把业务基本上搞熟了。最初几次采访是碰了壁的,但他韧性极强,一口乡音浓重的普通话说得铿锵有力。他由畏葸变成谦恭,神态虽有些委琐,却往往能一语中的。他不失时机地让对方在优越感的飘然中失去主动,偶然遇到困难就请林其华或董荔丹出面。这时的经济界受宏观调控影响,不同程度遇到了困难,希望提高知名度,杀出一条血路来,同时也害怕媒体给他们添麻烦。李秀英做得很顺手,一年下来,他赚了10多万,添置了摩托、大哥大、BP机等行头,大有振翅高飞之势。不料一纸公文,内部报纸停办了。

那年的春天对林其华是个考验。他有一整套计划要搞,却没有合适的人手,他需要那种既有才华又能够驾驭的人来帮他实现目标。当初他用李秀英就是这个意思。

时间一长,他对这个乡下人有了一种难以排遣的厌恶感,此人才华不足狡猾有余,他看得清楚。他毕竟是个城市的文化人,对那种不讲原则只图钻营的做法有着与生俱来的反感。人是有档次的,一个文化人和一个野蛮人在拿钱时的神情就截然不同,虽然目的并不两样。李秀英目前既有名气也有交际,表面是城市化了,可骨子里还是一亩三分地的主儿。他缺乏欣赏美的能力。对优美的大厦造型,他只会说啊呀,好高;对苗条丰满的女人,他流着口水看,然后说嘻嘻,那奶盘子好大,然而面对钞票,他的表情是镇静和直截了当,没有半点优雅与委婉。这种人他能用吗?组联部的好处是熟识各个阶层的人物,林其华的计划与这点最密切,但他不能独自去实现他的计划。要么放弃,重新去搞创作,要么就大胆一试。这时,李秀英找上门了。

林哥,走,洗桑那去,荣华招了几个俄罗斯妹子,奶子大得吓人。李秀英大声笑道。林其华一皱眉,这是作协,你说什么呀?李秀英嘿嘿一笑,走吧走吧,电视台的蒋主任在外面等呢。

洗完桑那后李秀英为了小费和那俄罗斯姑娘争了起来。这里的小费按约定俗成一般在五百元左右,李秀英欺那姑娘不懂汉语,硬只肯给一百元,姑娘气得哭了,领班的过去相劝,李秀英叫道,小费愿给就给,有强要的吗?你拿小费价目表来看,这一百元我不给了,怎么着?大家一时都不好做声。林其华觉得太没面子了,掏出五百元递给那姑娘,然后推着李秀英往外走。边走李秀英边叫,林哥你钱有多怎么着?不给她又能把我怎么样?林其华低声喝道,不想花钱你干吗上这儿来?走到外面,蒋主任还没出来,林其华决定不等了。李秀英低声说,林哥你再帮我找个事做吧,这钱很快会花光的呀。林其华犹豫了好一阵,抬手叫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以后,他拨通了董荔丹的手机。

在一间茶室包厢内,林其华说出了他的计划。他先喝了口菊花茶,然后说,小李,你开一家公司吧。开公司?李秀英的小眼瞪圆了。对,开一家文化公司,你拿10万元出来,林其华说。李秀英吓一跳,10万?林哥……住口,别说你没有。林其华盯着他说。

你先拿一万元存入这个户头,用你的名字,然后我去这家银行找朋友,帮你弄个60万元的资信证明,我们三人订个董事会章程,你拿到工商局,申请文化艺术有限公司的执照,再到税务局办个手续就行了。

那,干什么呢?你别管,我给你弄项目,包你赚钱。九万元你拿去到省教委租一间办公室,花不了多少钱,再装一部电话。然后招聘一两个员工,最好招文化高、气质好一点的女孩。

林哥,你……不会耍我吧?小李呀,林哥怎么会耍你呢?他在帮你发财呢。董荔丹款款说道。

你知道教师最看重什么吗?林其华问道。我不知道,李秀英摇摇头。

职称呀!评职称要有论文,教委教育基金会的负责人是我的朋友,省作协会员。

我们联合搞个全省教师优秀论文选,他那儿挂个名,我们也交点管理费,皆大欢喜,你说呢?我明白了,发通知下去,让教师买书。

不错,省教委有全部的教师花名册,我们以教委名义出书,新闻出版局也要买点帐。不过要分两步,先发征稿通知,等稿子收得差不多了,再发征订通知,全省有20多万注册教师,每人多收50元,你算算看……一千万!啊呀,不得了!这也是教委分内的工作嘛。一个文化大省至今没有一部较完整的教师系统论文,又怎能检阅我们教师队伍的水平与素质呢?不错不错,为教育战线出力,为政府分忧解难……还有呀,为我们小李在城里买房找女人哟。董荔丹笑得秋波流转。

林其华竖起一根指头,丑话说头里,小李是法人代表,董事三名,每人一份均摊,这是指利润,这一条必须写进董事章程,报工商局存档。

我,怎么?我只能拿三分之一呀?李秀英轻轻道。

不错!没有我的资信证明,你哪来的60万注册资本,教委能通过吗?没有我的项目,你靠什么赚钱?没有荔丹在电视台做宣传,教师能确信无疑吗?一句话,你那10万算什么?干得了干,干不了拉倒。

林哥,别生气,我干……我能赚那么多吗?哼哼,你就严格按新闻出版局的定价,不浮一分钱,也有百分之十的毛利;全省教师只有十分之一参加订书,也有一百万利润。到时根据来稿数量发征订通知,数量少就要求他们订两本,反正是亏不了的。

订两本。不管多少都订两本,说不定能赚两千万呢。

你呀,太贪了点吧,有些贫困地区可以不收钱送书给他们嘛。

那为什么?积点阴德,树立形象,好上媒体嘛,影响大了还怕没业务?林哥,你真有本事呀,小弟我五体投地。

董荔丹捂嘴笑了起来,小李呀,不,李总呀,跟你林哥赚钱,不会吃亏的,他脑子就是个弹子盘呢。

林其华冷笑一声,端起了菊花茶。

公司开办一切顺利,办公室就设在教委大院主楼的一楼,堂皇而肃穆。林其华指点李秀英拿出一万元,然后托熟人找了一些重要领导的秘书,弄了几幅题词挂在墙上。门口牌子上书省教委教育基金会,下排是文化艺术有限公司字样,外人一看,肯定无疑是教委的直属公司。根据文化艺术事业的有关规定,他们使用那种税率很低的赞助发票,林其华还找来一位兼职会计,替公司做帐。

有一件事让林其华很不愉快,李秀英没有按他的吩咐去招聘员工,而是写信叫来几个老家的亲戚帮忙,其中他的姐夫做了办公室主任。李秀英解释说,外面招聘花钱太高,工资也不能低。实际上这不是理由,他的方块思维中,永远地将城里人和乡下人隔绝了,对城里人的恐惧、嫉恨使他不肯用来做员工。从此办公室里充满了外人谁也听不懂的乡音。这些乡下人随随便便脱去鞋袜抠脚趾,大声地吐痰,在办公室喧哗着玩一种城里人不懂的扑克游戏,任何人进去都会被一种混杂着脚臭、油汗、腋臭、草干还有其它说不出名来的奇特气味熏得晕头转向,而李秀英却如鱼得水,消失很久的朗朗笑声不断从他胸腔里发出。林其华说了他几次,他表面上唯唯诺诺,实际上根本不听,如果可能的话,他恨不得把老乡塞进这个城市的每一间办公室,或者干脆把城市搬进自家的禾场。林其华无奈,只好尽量少去公司,这正是李秀英求之不得的。

开业那天,董荔丹有计划地组织了一次采访,对公司的性质、业务以及项目的特点均作了专访。教委一个负责人上镜讲话。李秀英也讲了几句话,镜头中不时挤进几颗乱糟糟的脑袋,令人以为在拍贫困地区的村委会。后来做了一番很费劲的技术处理,播出时,效果相当不错。

公司虽然没有现代写字楼的气派和修养,效率却不低,每个人都忙着抄征稿通知,先盖公司的章,然后送基金会盖教委的章,抄地址套信封,统一邮发。每个人都明白寄出去的是纸而收回来的却是钞票。

足足忙了一个多月,才发出一万多份通知,陆续收到的论文也近七千,足够编一本大书了,而经费也几乎用去了一半。三个人一商量,决定发征订启事,收到信汇的论文着手编辑,这时又发生一件让林其华恼火的事。原来商定稿件统一聘请师大的教授看,每篇五元,李秀英却舍不得花这笔钱,要公司的人看稿。林其华气坏了,说,你们屁大的字认不得几个,这样看稿,老师不骂我们才怪呢!再说教委领导知道了,谁担责任?这事能开玩笑吗?李秀英说,不说不就行了。教委那么忙,稿子顶多过下目,谁还能细看?最好划条杠,一律砍成一千字以内得了,省点印张多登几篇。林其华指着李秀英的鼻子骂道,你呀你呀,乡巴佬就是乡巴佬,目光这么浅你还有下回吗?还做得成大生意吗?李秀英笑笑,转身走开了。接着为定价的事两人又争吵了一番。按新闻出版局规定,每本定价为40元,林其华同意提10元,以成本上升为由是说得过去的。李秀英却不同意,说10元也是提,不如每本定120元,每人订两本。林其华目瞪口呆,半天才说,太黑了,到时追查起来我看你怎么搞?李秀英笑道,为职称花这几个钱,他们还占了便宜呢!再说书又不归教委管,新闻出版局哪有那么灵的消息?送审的印个40元就可以了。最好拿到乡下印刷厂去印,纸张、印费可以省三分之一,封面弄好点就行了。林哥,你挂主编我挂副主编,你看行吗?林其华呸了一声,免了吧,我害臊。

又过了两个月,书印出来了,林其华一翻,倒抽了一口凉气:纸质粗劣错误百出不说,大16开砖头厚的书里,竟密密麻麻排的小七号字体,一面竟排出两三篇论文来,不用放大镜谁都看不清。林其华长叹一声:完了。

果然,雪片般的投诉信寄到教委。领导发火了,基金会的负责人气急败坏地闯进李秀英的办公室,怒吼道,滚!马上给我滚出这间房子!

在林其华和李秀英的关系日益疏远时,董荔丹却频频和李秀英见面。公司被撵出教委后,在总工会大院里租了两间更大的办公室。李秀英这时一般不和林其华谈公司的事,这倒不是怕他生气,而是在隔绝他。他不仅在公司网罗一批自己人,而且上至省里四大家,下至各公司老板,四处疏通关系。那本书的赢利50万还在帐上。

李秀英对林其华说,公司还要搞项目,暂时不分红。林其华同意了,公司搬家后,他一次也没有去过,更没有想到去查帐,他已经后悔了。

一天下午,董荔丹来到公司,查看收帐的情况,李秀英把她让到里间办公室,吩咐职员泡了杯茶,然后关上门,问,董小姐,会不会下棋?我们杀一盘?董荔丹嫣然一笑,行啊。

等李秀英端出棋盘后,董荔丹先是一怔,接着前俯后仰地大笑起来,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她原以为是象棋之类,不料是那种小孩子玩的跳子棋。

李秀英赔笑了一下,眼睛被董荔丹低开的胸口吸引住了,他对这个女人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敬畏,那瓷白的大乳勾起了他强烈的欲望,那是一种没有任何遐想的、准确无疑的欲望。

董荔丹感到了这种目光,拉了拉领口,两人各执一色下起棋来。不料李秀英跳棋水平相当高,接连几盘都赢得很彻底。董荔丹有点兴趣了。问他还会玩些什么。

李秀英笑笑,我从来不在玩的上面下大功夫,你们城里人很会瞧不起人,其实说来也就是会玩点,会跳舞会唱歌有什么了不起?一不能当吃二不能当穿。要玩嘛,还得会玩人、会弄钱。我只对跳棋感兴趣,你瞧那一排一排的小坑列得好整齐,好像我们乡下的秧田,你得学会把子放进哪个坑,躲开哪个坑,让别人掉进哪个坑。

董荔丹听他把棋眼说成坑,忍不住又想笑,但她竭力忍住了,同时隐隐听出了他话中有股子难言的意味。

李秀英把棋盘一推,不下了,董小姐,我请你吃晚饭,肯不肯赏光。

董荔丹颇觉惊讶,认识很久了,从没见李秀英掏过一回腰包。她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李秀英请董荔丹在一家肮脏的小饭馆坐下。先翻看一遍菜谱,然后递给董荔丹,恳切地请她随便点,董荔丹点了几样,李秀英拿过菜单一看,沉吟不语,随即从服务员手中要过圆珠笔,勾去了清炖甲鱼,想了想,又勾去一样火锅羊肉片。然后赔笑道,嘿嘿,我生性不喜欢吃鱼,羊肉呢,吃了会上火。董荔丹甜甜一笑,是吗?吃菜喝酒之际,两人的话多了起来,自然还是公司的业务。李秀英为项目有些发愁,他希望董荔丹能帮他找林其华说说好话,再弄点项目来。董荔丹很是为难,她深知林其华的性格,也知道他对李秀英的看法。实际上,董荔丹从心底厌恶这个浑身气味的家伙。刚才在公司办公室,李秀英不时耸鼻吮吸她身上香味时,她觉得很窒息。但无论如何,赚钱总不是一件坏事吧,除了李秀英,董荔丹还真找不出一个比他更狠的人来。

正思寻着,一阵浓浓的脚臭直扑脑门。她抬头一看:李秀英一手端杯,得意地啜着酒,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胸部。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鞋袜都脱了,另一只手津津有味地在脚趾缝里抠着、搓着。

她胃里一阵翻腾,放下筷子勉强笑道,行了,我吃饱了,走吧。

临出门时,她感到一只大手在她的臀部上碰了一下,她赶紧急走几步。她要回家洗漱一遍,然后去找林其华。

这天晚上,董荔丹来到林其华的宿舍,她随随便便穿一套T恤和牛仔裤,线条分外凸凹,散发着香露的长发湿湿的被一条束带挽在脑后。林其华表现得很冲动,抱起她往床上一扔,逗得董荔丹咯咯直笑,怎么啦,今晚倒成了个处男?他不答话,手忙脚乱只顾乱扯。两人亲热了好一段时间,董荔丹蜷在他的胸前,合着眼,忽然说,其华,再帮那小子弄个项目吧。林其华吃了一惊,还搞?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唉!董荔丹沉沉叹一口气,我们到底是股东呀,不搞钱从哪儿来,林其华恨恨地说,让他关门分帐算了,反正这乡巴佬也赚了不少钱。套一句何香凝骂蒋介石的话:当初唯恐他不起,今日唯恐他不死。董荔丹冷笑一声,关门分帐?他肯吗?林其华忽地坐起来,怎么不肯?荔丹你今天口气不对呀,难道你对那小子……董荔丹扑哧一笑,蠢得可爱。他那一身臭气,其华,既然办了公司,赚钱为上嘛。他虽然霸蛮,也没闯出祸来呀,现在赚钱哪个不又不乱搞,弱肉强食还有呢,这也是生存竞争法则呀。林其华想了想,声音低了许多,我就怕他那样乱搞,总有一天把我害惨了,我可不想坐牢呀。董荔丹笑嘻嘻的,坐牢?我还会舍不得呢,除非我陪你坐。

眼下倒是有一个现成的项目。林其华皱眉说道,省政协要换届了,这一届成绩突出,又处在经济转型时期,领导很想总结一次,他们的机关报想搞一个辞条似的名典,一来便于统计存档,二来表现各行各业政府委员的业绩,全省有两万多名政协委员呐,苦于没有经费,正在发愁。如果按编文那样……不错,这主意真好。董荔丹拍手道。

还可以搞些广告插页,荔丹,这事你去做最合适。我明天去联系一下,争取领导拍板。但有一条,告诉那臭小子,再不能乱搞了,搞不好要犯法的。林其华强调。

你不参加吗?你跟他说不好些?不了。我只负责把项目拿来,你们自己去办,叫他先拟个报告给我,我和政协报社的朋友商量一下。

好啊!……嗯,再来嘛……

林其华这次又失算了。

三个月后,报社的朋友打电话告诉他,李秀英派出许多人到各地州市县去拉赞助,有的竟打着省政协的牌子强行摊派,一位副秘书长闻知此事,已准备批示查办。

一件好事弄得影响很坏。

林其华吓坏了。他一面打电话到公司把李秀英臭骂一顿,要他把人全部撤回,除了广告和征订,今后决不能拉赞助,否则后果自负。一面赶到报社,拉上朋友一起去见老总,解释了很久,并作了保证,事情终于平息了下来。

一件更大的祸事还在后头,省教委教育基金会打来电话,说文化公司继续借教委的名义在征集论文,已出了第三本,教委将调查此事。林其华再也沉不住了,骑上摩托便赶到了李秀英那儿。

公司内热火朝天,李秀英租了一个打字社在办公室,四台电脑日夜不停地打印论文选。一部分员工校对,另一部分则编政协名典的辞条。里面办公室关着,林其华敲了敲,李秀英打开门,见是他,一愣,随即满脸笑容,说,林哥来了,请进,小杨去倒杯茶来。林其华进去后,一眼看见董荔丹坐在办公桌的对面,便说,你也在这儿?今天不上班?董荔丹笑道,没事,过来看看。林其华看见桌上摆着跳棋,显然两人正在下棋。

坐下后,林其华对李秀英说,论文呢?拿过来看看。

李秀英从文件柜拿出一本。林其华一看,说,不是这一本,别装蒜了,我要二三本。李秀英浅笑了一下,去拿来了。林其华接过翻了翻,封面、质量与第一本一般无二,不但主编,连前序后跋也全是李秀英。再看封底条形码,显然是一号多书。

他冷笑一声,问李秀英:你还不肯停手吗?李秀英反问道:停手?我干吗要停手?不是做得好好的?林其华说,行!你有能耐,你干你的,我不管了,我和荔丹的股份退出来,现在就开支票。

李秀英抬头凝视他,股份?什么股份?林其华意识到了问题严重了,他站起来,盯着那双闪烁的小眼睛,那脸上的讪笑还没有完全褪尽。

你想耍赖?当初约定的董事会章程,工商局还有档案呢。

那你去查好了,我怎么不知道?卑鄙!你把会计找来,我要查帐。

查帐?好啊,帐上全部亏损。

林其华全身一阵发冷:显然会计帮他做了假帐!姓李的,你到底退不退?不退我去告你。

你去告好了。谁弄的假资信证明?谁拉的项目?别忘了,我乡下人一个,你可是国家工作人员,事业干部呢!完了,自诩聪明过人,竟然栽在一个乡下小流氓手中,林其华气愤难捺,上前揪住这矮子的衣领,骂道,王八蛋!不料对方力气更大,捏住他的手腕,轻轻一分,林其华倒退两步。

想打架?跟老子霸蛮?老子正想揍你个城里宝出气呢!你还不滚,嘿嘿,林老师,林哥,我打得你林木不分。李秀英脸都扭歪了。

林其华长叹一声,对董荔丹说,走,荔丹,我们走。

李秀英上前拦住,走什么走?我今晚请她吃饭,晚上请她跳舞,再晚一点,嘿嘿。

林其华看着董荔丹,见她低头不语,顿时感到万念俱灰,一转身,刚要出去,又听到李秀英哈哈大笑道:林老师,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告诉我这社会正经历一次浓缩了的从猿到人直立行走过程,谁先站起,谁就是优胜者对吗?你错了!先站起来的虽然聪明,但还走得不稳,跟着他走的既学了他走路的姿势,又克服了他摇摆的不足,他才是优胜者,他将踏倒第一个直立行走的人,你被踏倒了!城里人被乡下人踏倒了!哈哈哈……林其华已听不到他说些什么了。

那天晚上李秀英在鸿宾楼设宴,赴宴的有教委的戚处长,电视台的蒋主任,以及一些社会名流,席上最光彩夺目的要数董荔丹,因为李秀英告诉她:今晚将送给她一件最珍贵的礼物。

席上戚处长告诉李秀英,只要停止继续出版教师论文,教委将不再追究此事,因为教委也不愿意扩大影响,把自己牵涉进去。此外,他要李秀英把公司移动一下,新闻出版局已得到举报,将派文化稽查去查一号多书、增加价码之事,届时他也可以出面说说情……李秀英唯唯称谢。在此之前,他已经完全有把握了,关系已全部走通。他盘算的下一个项目是搞一次县级领导干部理论培训班,分几期搞,宣传部的陆主任已同意把他的报告报上去……他又想起了林其华。作家,作家有个屁用。

他在半年前已由林其华介绍入了作协,但除了名片,他从内心看不起作家这勾当。

钱能征服一切,小城市,大城市,甚至国外……最后他想到了家乡那块田地……席终人散,李秀英和客人一一握手,分别送到酒店门口,目送已毕,和董荔丹又回席上。他伸手在董荔丹的乳房上捏了一下,笑嘻嘻地说,荔丹,那天在办公室干得好刺激,今晚就在这酒桌上再干一次怎么样?可能更刺激些。董荔丹羞红了脸,伸手打了他一下,说,不要脸,说话像个流氓。李秀英说,我不流氓你还不一定看得上我呢。荔丹你真是又白又嫩又香又滑,我恨不得连皮带骨吃了你呢。他把手伸进了她的身体。

不要嘛,你还没送我礼物呢。

你真想要?你不舍得就算了。

舍得舍得,我非送你不可——董凤娥。

董荔丹的身体一下子僵直了。

怎么样?要不要我把户口帮你从乡下弄上来,这花不了多少钱。

董荔丹的嘴唇开始发白,目光呆滞了。

我明天去给你们台长说一声,给转正算了,都聘用好几年了,怎么也得弄个正牌记者干干呀。

董荔丹的牙关叩得咯咯直响。

李秀英伸手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件花短裤,放在她面前。

瞧,这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多好的花短裤,割禾时不会晒伤屁股的。我都穿了好多年了。现在送给你,不过,穿之前你最好把胯洗干净。

董荔丹惨叫一声,弹跳而起,双手捧住脸,嚎哭着跌跌绊绊朝外奔去。

李秀英先是大笑,继而跳起脚大骂,臭婊子,乡巴佬,踩牛粪的臭鳖,给老子洗脚都不配……与此同时,林其华正在宿舍读一篇文章,文章先谈到五千万年前,强大的恐龙怎样淘汰而弱小的生物怎样在生存竞争中存活下来成为地球上的霸主;文章又谈到五千万年后,地球将只剩下鼠类,再慢慢由鼠进化成鼠鱼、鼠鸟、鼠人……他眼前出现这样一种生物:狡猾、躲闪、窥视、戒备的小眼睛,配在一张笨拙迟钝的方脸上,永远在方块田里转悠,他不能确定这动物的种性,于是只好信笔在稿纸上写下这样一个题目:鼠人。

城市的大钟


两个人遇见了那一定会发生很多的故事,当我想念你的时候就翻出来看看,什么样的故事才能够如此浪漫呢?以下是小编帮大家整理的城市的大钟,希望能够帮助到大家。

楼梯到这里就结束了,梯子则从这里开始。

第一节梯子很古老,滑溜溜的,叫人不得不小心地用脚摸索。爬过这段梯子后,又是一个新的、更大的奇观城市的大钟。我看到了时间的心脏。我可以听到快速行走的秒针的沉重脉搏....

一声、两声、三声,一直到六十声。然后突然出现了一种战果,似乎大钟所有的轮子都停止了走动,一分钟的时间就这样被从永恒中切割了下来。大钟不停步地又开始了下一分钟: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直到最后,一声轰鸣,似在发出警告,许多轮子摩擦在一起,然后在我们头顶上发出雷鸣般的声音,向世界宣告正午的来临。再往上一层是钟楼。有精美的小钟,以及可畏的大钟,中间是最大的钟。当我夜半听到它的声音时,我会不寒而栗,因为那预示着出现了火情或洪水。它孤独而庄严,似乎在反思着过去六百年的历史,在这六百年里,它分享着鹿特丹市民的苦乐。它周围整齐地挂着小钟,仿佛老式药房里整齐排列的蓝色罐子一样。

每两周的时间,乡村百姓会来赶集,或买或卖,探听大千世界的新闻,这时,这些钟就为他们演奏一首美妙的音乐。角落里则有一口黑色大钟,孑然独立,远离众人,无声而又严厉这是宣布死亡的钟。

再往上去又是黑暗,又是更多的梯子,比我们刚刚爬过的更陡、更险,然后就突然是宏阔天宇的清新空气了。

熟悉的城市


把自己的恋爱故事记录下来,想到以前的时候我会翻看我们的故事,什么样的故事才能够如此浪漫呢?那么下面是迷你句子网小编收集整理的"熟悉的城市",希望能够帮助到各位。

清风中感应你的心,缓缓的风儿撩起了想念的窗纱;恍惚中听到了那久违的歌唱声,晶莹的雪花儿飘进了温柔的梦乡。那是你的身影,我的年华。

当你在一座城市生活了几年,听惯了她的心跳,适应了她的节奏;当你对一座城从刚开始的陌生,到后来的熟悉喜欢;这多么像是一场恋爱的过程。对一个人的惊瞥一见就如同遇见的一座城市。只有当你真正喜欢过,只有当你真心对待过,只有当你留下过自己真实的的脚步,才会有分别时的恋恋不舍和离开后的彻骨思念。

在兰州的那些日子虽然平淡,但却时时充满着内心的希冀。有人说:有多少繁花满枝,就有多少秋叶零落。那些在时光中一起奔跑过的人让我的内心繁花满枝,那些留下的照片中是一段岁月的定格。那些美好的回忆在我陌生的城市秋叶凋零。那时我们都笑的很真,笑的很傻,镜头咔嚓的一刹那,时间的隧道中我们占据了小小的一格。

石化的校园中有我讨厌的人和事,也有我喜欢的情和景。我在她的怀抱中是一个不羁的狂徒,也是一个虔诚的文学追寻者,我跳跃过她的矛盾点,把自己安插到谁也看不到的角落,像一束丁香在夜晚寂静地绽放着。那些在寂静的夜里幻想过的,那些在青石板上留下的足迹,那些在草坪上深入到骨髓的阳光,那些我们在深夜都落得心事,都被叠进了书页中的千纸鹤中。我的416,我的大通社,我安静的文字世界,跟着我吸收文化的弟兄是我大学生活最浓重的一笔。那些在公交车上看过的书给了我大脑最稳健的思维。我感谢那些快乐而又充实的日子。

七里河小酒馆里的座椅上还有你我的余温,那浸泡在酒杯里情谊,我一饮而尽,此生的兄弟情都在心里。每次去雁滩,我都会说,有你的地方我从来都是当成了自己的天地。那些离别过的,接送过的车站都清晰地在大脑中跳跃。

黎明前拉开窗帘,一缕寒气逼人的冷风迅速地将整个房间的温暖清洗,我饱饱地打了个寒颤,我的一天便从这一刻开始了。很怀念在兰州逐梦的日子,很怀念我们曾走过的每一寸土地,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如今我们都有了自己的事业,我们都占据着自己的岗位,我们在各自人生的路上打拼着;未来我们还是彼此时光和岁月中珍藏的对象。

因为一群人,喜欢一座城。因为一座城,凝结了一群人。窗外已是月色中天,我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闭目沉思,我用青涩的月光做颜料,我用聚集的思维做画笔,一座城的容貌已在心中落成。

再见了城市


两个人遇见了那一定会发生很多的故事,记录爱情本身就是一件浪漫的事情,什么样的故事才能够如此浪漫呢?下面是小编收集整理的再见了城市,欢迎阅读与收藏。

差最后一个心愿,随这缓缓上升的电梯,青春、梦沉入内心深处,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小,一座城的繁荣,满夜的落寞,收尽眼底。

远处的酒吧,狂野的电吉他,沧桑的歌声,喧喧嚷嚷的交谈声、击杯声,混在这城市落寞的上空。远眺这片城市,瞥见巷尾的灯红酒绿,看透落寞的夜空,回忆曾经点点岁月,再见了这座城市!

夜长长,歌漫漫,旅人跌跌撞撞在夜色中前行。在漫天的落寞的黑夜下,却是一片光彩耀人的繁华衣裳。城市啊,城市啊,是什么让我们相遇?背上一个大包,攥着一张车票,一厢挤满陌生人的火车,怀着内心那颗青春激扬的心,携着那不安、躁动的梦,就到了你的怀抱。

下了车,便被你那繁华,壮丽所震撼。路上源源不断的人群,霓虹灯在街头街尾亮着,指引那一一漂泊的心。身上也没有什么本事,但咬咬牙:有一天我会在城市高楼顶端俯瞰这满城的繁华!夜色冰冷,但遮不住炽热的内心、梦,随远处酒吧的喧闹,踏上了这座城市

白天捧着一沓沓宣传单,夜晚在酒吧上弹唱。累了,靠在墙上,看行人匆匆忙忙,来来往往。天飘起了柳絮般的雪,每个人执着先前的路,没有人回头,天冷,心灰冷。赶在凌晨酒吧关门之际,在寂静的路,零星的灯火下,一个人落寞的身影,夜长,人迷茫。

早上,十几平米的合租房映入第一缕阳光,叼上桌上冰冷的馒头,匆匆忙忙套上外衣冲出。在这冷漠但不乏人情味的城市,遇见伙伴,在午后靠墙述说曾经的故事,在如梦似幻的酒吧内尽情挥洒青春的活力。累了,有人在牵着你的手,跌倒了,有人扶你起来。

十几年光阴,就如此逝去,随去还有很多很多:青春的活力、斗志,那颗不安躁动的心,一个个身旁的挚友见证一个城市的繁华,见证一个城市的冷漠,品午后照入心房的暖阳,品凌晨独自一人的落寞。梦未成,人老去,在这繁华的城市里有什么位置呢?差最后一个心愿,随这缓缓上升的电梯,青春、梦沉入内心深处,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小,一座城的繁荣,满夜的落寞,收尽眼底。

再见,青春,梦想,曾经的我,繁华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