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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义的代价 第三章 为儿子勇敢除恶

发表时间:2021-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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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起的时候一定会发生很多的事情,想到以前的时候我会翻看我们的故事,有哪些浪漫的爱情故事呢?下面是小编收集整理的正义的代价 第三章 为儿子勇敢除恶,欢迎阅读与收藏。

第三章为儿子勇敢除恶

火山总有爆发的时候,善恶总有相报的时候,时辰到了。

一天的中午,正在读大学的小琴儿子提前到家了。一到家他的愤怒再也无法遏制了:只见妈脸上红肿,眼睛起包,在痛哭,爸小强又坐在桌边,抱着酒瓶在酗酒;联想到以前爸经常将妈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愤怒的他一下子冲到小强面前吼道:你为什么又打妈?她,她不听我话。小强醉醺醺地说道。小琴的儿子再也无法抑制了,上前就挥拳猛击小强的脸部,并就势将小强摔倒在地,随后猛踢小强的腰部。小琴见儿子今天像一头愤怒的狮子,要将恶魔小强置于死地,怕真弄出人命来不得了,于是上前奋力推开儿子,并大声喊道:不能打了!你回学校去,这个礼拜你不要回来了!随后又将儿子推出家门。小琴儿子只好暂时离开了家。

此时倒在地上的恶魔小强还嘴嘴咧咧地朝小琴说道:你儿子敢打我,我,我弄死他!小琴见状什么心情都有:首先她感到这是小强罪有应得,报应,活该!但又感到不能出人命,否则会害了儿子。于是她搀扶小强平躺在了双人沙发上,再仔细看看小强,感觉他好像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不送医院应该是没问题的,于是她去忙家务了。

这样到了晚上,小琴吃好饭,又将小强拉了起来,帮助他吃了一顿饭,接着帮小强又平躺在了沙发上。小强还是不停地骂骂咧咧说道我要弄死他,我要弄死他

就这样过了几天,小强身体恢复了,能独立行走,独立生活了。他就对小琴大声吼道你儿子吃了豹子胆了,竟敢这样打我,我一定想法弄死他?什么?你真想这么做?小琴感到他不是随便说说了。是的!小强吼道。那我到时就跟你拼了!让你不得好死!小琴立马热血沸腾。来啊!到时我连你一块杀!恶魔小强说着就手提一只包出去了。

小强一走,小琴脑子可不停了:她想以恶魔的残暴,他可能真会这么做那绝对不行!我要以我的命与他相搏那怎么与他相搏呢?我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对!就这么办!

小琴为了保护儿子的生命,一下子变了一个人,从认命并任恶魔小强蹂躏的弱者,变成了一个无畏的战士,智慧的战士。

她首先做了精心准备,因为预则立。她悄无声息地动尽一切关系和办法买了不少无色无味的安眠药,并将药磨成粉,装在一份份的小纸袋里并准备了一根结实的麻绳又发信息关照儿子这星期休息日千万不能回家。

这样小琴与恶魔小强两人表面看起来与往常一样过日子,可暗地里两人都在做各自的准备。

于是到了周六的上午吃好早饭,恶魔小强突然将房间窗关好,又将房门关上并锁上,紧接着从衣服下侧袋里拿出一把匕首对着小琴,大声吼道:给你儿子打电话,叫他今天休息马上回家!我儿子,他不是你儿子吗?小琴反问道。不是!我没见到红,你这儿子就是别的杂种的!你说什么?小琴愤怒之极。少啰嗦,现在就打电话,不打的话,我现在就让你尝尝匕首的厉害!说着恶魔小强举手做着准备刺的动作。小琴知道现在是冷静面对他的时候了,于是装着害怕的样子说道:我打,我现在就打。说着还从衣袋里拿出手机,低头做出要揿号码的样子,突然她抬头对恶魔小强说道:不对!儿子现在上课,没法接手机的。这样我们吃好中饭再打电话,我一定听你的!恶魔小强想想也是,就说:好吧!同时拿个凳子紧靠门口坐着,就怕小琴逃掉。

此时小琴像往常一样走到厨房间,由于有墙隔着,恶魔小强看不到小琴在做什么,他只看到小琴就是像往常一样做饭而已。于是小琴迅速将藏厨房间的几包安眠药粉取出放衣袋里,然后先从衣袋里取出二包,一包倒到了热水瓶里,一包放到了米锅里,并充分搅匀。随后洗了菜,正在烧菜时,恶魔小强叫了,倒杯水给我!,于是小琴非常镇定地倒了杯水给他,随即像往常一样回到厨房间烧菜。菜烧好,她又迅速从衣袋里取出仅有的一包安眠药粉撒到了菜里,并拌匀。一切安排妥当,她就将弄好的饭菜端到了饭厅的桌子上。

此时也到了吃中饭的时间,前面刚喝完了一杯水的恶魔小强见饭菜都在台子上了,自己肚子也饿了,就手拿匕首站立起来望饭桌走去,可能安眠药起性了,只见他走路有点摇摇晃晃,总算到了饭桌边椅子处,他就势坐了下来,将手里匕首放桌上,就开始大口吃起饭菜来,吃着吃着就趴桌上不动了。WWw.qg13.cOm

药性全起作用了,小琴又推了推恶魔小强,他像死人一样动也不动了。怎么办?怎么办?如果等他醒来,他绝对会真的杀了我和儿子,而且他肯定再也不会上我的当,中我的招了儿子已经成人了,我也没什么好牵挂了为了儿子的生命,我杀了他,然后我自己去死!小琴终于痛下决心,于是她拿出一根准备好的麻绳,做了一个活结圆环套,套在了恶魔小强的头颈处,随后小琴真的变成无畏的战士,将绳索的拉头放在肩甲处,用尽浑身的力气将绳索猛地收紧。由于用力过猛,恶魔小强被绳索一下子拉到了地上。随后小琴转身将手放在了恶魔小强的鼻息处,确认恶魔小强已经断气,这样小琴才坐地上喘了一口气。于是她将恶魔小强头颈上的绳索取了下来,又取一个凳子将绳索的拉头扎在了本来要挂吊扇的吊钩上,她想我也应该离开这个世界了,于是拿了绳索准备套在头颈上,猛一想还是不放心儿子,决定应该给儿子留一些话,于是下来拿了纸和笔坐桌边。

怎么写呢?想到儿子她现在一颗再坚强的心也流泪了,先让儿子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杀恶魔小强,于是她把自己从认识恶魔小强开始,只到杀了恶魔小强的前后经过写在了纸上。还有要儿子一定要好好活着,并且要成家立业,而且要照顾好外婆外公,这样她死而无憾,在阴间也会开心的。她又将这些话写在了纸上。该想说的都写了纸上了,也没什么牵挂了,杀人要偿命的,她不想死在刑场上,给儿子人生造成伤害,于是她坦然地又站在绳索下的木凳上,突然房门打开了,儿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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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捡起被洒落一地的课本后就从1999上离开了。当时我的腿就像被什么夹了很长时间一样,麻木得一点力气也没有。

在离1999不远处有一条小河,在小城还没有现代化的时候,那里还是人们洗澡的好地方,但是自从那些工厂被建起来后,那条小河就被臭气熏天的污水给占领了。但是比起我现在身上的羊屎的臭味来,也还是不足挂齿的。

我背著书包来到了河边,这是我自小河污染后第一次来到这里。我环顾了一下,除了冷落和荒凉了些外,也还是没有多大变化的,单是野草比先前要茂盛,臭味比先前浓烈一些罢了。

我沿着河边走了一下,竟意外地发现人们洗澡的老地方还在。以前人们洗澡的地方是个小水塘,是人们用石头砌出来的。小河的水本不多,所以只有用一些东西才能把水拦住。

我丝毫没有犹豫,卸下书包就径直跳进了水塘里。水塘里的水比以前浅多了,这样的结果显示着它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挖深过。大概是因为羊屎的气味太过浓烈的原因吧,我跳进水里后竟对小河的臭味没有丝毫感觉;可是小河的水还是一样的冰凉,简直就跟冬天的一样。

我是穿着衣服跳进水里的,当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湿透了,我这时恍然明白了落汤鸡的意思。

从小河去我家,就不用再经过1999。

在回家的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宁静得都有点让人害怕。而且周围的草丛都比以前的高出许多,仿佛可以在里面藏着许多的爬虫或者野兽。

我走得很慢,慢的就跟没有走的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间没有了回家的欲望,我只想一个人呆着,在这宁静的地方呆着,没有任何人的打搅,也没有任何东西的喧嚣。

我走路的速度让我把时间消耗到了傍晚的时候,那时候的小河就像是一处幽深的峡谷一样,风大得要命,把我吹得直瑟瑟发抖。

不知不觉间,我就已经走到岔路口了。现在前面有两条路,左边一条是回家的,右边一条可以让我走到小城里较为宽阔的街道上去,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小城今晚的夜色显现出了很难得的美丽,透明的苍穹点缀着无数的星星,无数的星星闪烁着,衬托着悠闲自在的浮云。

小城的人民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夜行的,像这样特别适合夜行的夜晚是他们所不能错过的。于是各条街道上都挤满了人,偶尔还传出因为不小心被碰了一下而准备决斗的声音。

小城的人们是喜欢看热闹的,我也特别喜欢看。

我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争执的声音,于是穿过人群,然后挤进一个人堆里。然而此时人们都散开了,我以为是好戏收了场,没想到原来是我成了他们的新观看对象一个全身湿透的还背著书包的人在街上穿行的确是很能够让人起好奇心的。

虽然我喜欢看别人的演出,但是我并不希望成为演出的人。

我准备离开了。

然而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人们的眼球又被人堆中间的人吸引了,原因是他们打起来了。

因为刚才人们分散了一会儿,所以我才得以钻进里面去。我看见里面的两个人正打得火热,彼此掐住脖子,扯着耳朵,头顶着头。见此状况,在一旁观望的人们都开心地笑起来了,拍着巴掌,鼓励他们多打一会儿。

我没有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笑,反正自从老妈离开后我就没有笑过了。而且我认为他们打得不够好,原因是没有人的脑袋被劈开。这样的想法是极端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什么时候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反正我就是希望看见别人的脑袋被劈开。

其实这样的事件在小城是经常上演的,但是人们就像看日本进口的小电影一样,永远也看不厌,只要有人打,就有人看,而且看得不亦乐乎。

我从人堆里出来后就离开了,然而又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相会美发所门口。我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进去的,虽然我上个星期才剪过头,但是想必去吹一下头发还是不错的,况且我现在的头正湿着呢。然而我摸了摸口袋,发现口袋里的钱已经都不见了,所以才做了罢,走回家去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常常可以遇到薛小虎他们,我直怀疑是他们一直在等着我。每当我遇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就搜我的口袋,然后拿光我的钱,不光这样,他们还把我的衣服高高的挂在树上,因为这样,我很多时候是光着身子回家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不爬上树去拿衣服,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老成为他们欺凌的对象,但是我想,只要我劈开薛小虎的脑袋,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但是你也许知道,当我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我是多么的心惊胆战,就像手里真握着把刀,薛小虎的脑袋也正在我的刀口下,而我却无法落下刀去似的。

或许我能明白我是一个怎样懦弱而胆小怕事的人,我几乎不敢望着别人的眼睛说话,走路的时候永远望着脚尖面前的地面,只要有人叫到我的名字,我就心惊胆战。

然而,有一天这一切都在悄然地发生改变了。

那是在一个月以后。

那天我就像往常一样在小城唯一的一所初中上课,当时上的是语文课,语文老师让我们写作文,作文题目是《关于城关镇的一个故事》。

也许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容易发脾气的人,但是当我旁边的一位同学问我羊屎两个字怎么写后我就火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发火,当时我就猛地朝他后脑勺上拍下去我记得我前面说过,这一巴掌并不是一般的一巴掌。当时我朝他后脑勺拍下去后,他就倒在桌子上,我原以为他是跟我开玩笑呢,但是他就一直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当时我吓坏了。后来他被送进了医院,医生说:没事,还有救。直到那时我的心才松了一口气。

回到家后,我就后悔了,原因不是老爸为此花了一千块钱的医药费,而是因为受害者是个老实人我前面说过他老实到即使你再拍他一巴掌,他也不会生气的地步。

从那天以后,他就躲我躲得远远的,一见到我就低着头,直望着脚尖前面地面,有时候迫不得已跟我说话也还是没敢抬起头来的,他似乎害怕望见我的眼睛,就像我害怕望见薛小虎的眼睛一样似乎我在他的眼里已经成了像薛小虎一样的人。

你也许知道,从那天以后,班上的同学对我都是怪怪的,原来凶狠的变得不凶狠了,原来平和的变得畏惧害怕了,只有一个人除外,那个人就是吴明。

吴明是我的好朋友,甚至可以说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对于我们的相识,其实说起来也是不稀奇的。

吴明家同我们家是一个方向的,我们上学都要走同一条路。后来见到的时间长了就开始打招呼,再后来就渐渐地谈起话来,谈着谈着的,我们就成为好朋友了。

我们开始讨论的话题是武术,他说他喜欢武术,因为武功高了之后就不会被欺负。我对武术没有研究,所以只得随便说说应付他一下。

其实我和吴明真正成为生死之交是在一次事件以后。

那是两个月以后的一天

那天我们像往常一样放学就回家了,然而我们刚走过1999时就被一群人拦在半路上。他们一共有五个人,牛仔裤和身上的衣服都被故意剪出几个大洞来,手里还拿着几根木棍,都是小学生,但我知道他们的后面是有老大罩着的。

我们是斧头帮的。带头的说:有钱的交出来。

没钱的把裤子交出来。另一个说。

原来是来打劫的。吴明望了望我,然后问我:你害不害怕?

我说:怕!

都是小学生,别怕!吴明这么说。

其实当我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我是真的害怕,而吴明不一样,他说他小时候经常挨揍,先是老爸揍,然后是同学揍,到了现在老师揍,所以对打架已经不再害怕了。

虽然吴明不害怕打架,但还是懂的敌不动,我不动的道理,所以我们就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先动手。

那些人见我们没有给钱的意思都发怒了,于是想教训我们一下,好让我们长记性;棍子在他们手里捏得很紧。

吴明见状也撸起了袖子似乎准备和他们干一架,但是我心底十分害怕,像是一只遇见猫的耗子。

他们果然冲过来了,先是跑着,到了我们面前就一跳,高高的举着棍子,准备打下来。

吴明一望,往旁边一躲就躲过了一棒。而我当时就像一只受惊的老鼠一样,呆呆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立刻就挨了一棒。我不知道那一棒打在那里,但似乎是打在头上了。

我不知道吴明什么时候冲过来的,当时我还呆滞地站在那里。

我看着吴明冲了进来,然后横冲直闯地踢了几脚,只见几个被踢退了几步倒在地上,随后他们又爬了起来。吴明见势,立刻又给他们补了几脚,这几脚踢中了他们的要害,抱着肚子在地上直打滚。

吴明的这几下,似乎让他们长了见识,想必在他们幼小的生命里还不知道武功有这么高强的人;他们趴在地上不敢冲过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吴明就拉着我跑开了,我还以为吴明是要与他们决一死战的。

吴明跑了之后,他们也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狂傲的大喊了几声有本事别跑,但毕竟还是没有追过来。

当时,我丝毫不记得跑向了那里,但我看吴明的样子并不像是逃,而诚然只是跑而已。

当我们停下来之后,我松了很大一口气,仿佛所有的重担都从肩膀上放下来了一样。我镇静下来仔细观看,才发现我们已经跑出了很远。

马上就到我家了。吴明说。

吴明家还在我家的后面,或许是当时跑得特激动的原因吧,我竟没有望见已经跑过了家门。

到我家去坐一下吧。吴明说着,他的脸上还微微的露出了笑意,仿佛刚才不是被人追打,只是进行了一次四百米长跑而已。

吴明家离我家没有多远,但已经是在小城的边上。

原本我是不喜欢去别人家玩的,但想来回到家里也无聊,而且吴明的笑意相邀让我很难回绝,所以想罢,就一同朝他家走去。

从这里到吴明家没有什么大路可走,有一些小路都是被人给踩出来的,吴明说:路本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这些路的形成很有一部分是我的功劳。

在路上的时候吴明还向我说起了他的爸爸,他说:我老爸是个酒鬼。

是个什么样的酒鬼?我问。

他望了望我,晃了晃头:酒鬼就是酒鬼,都是一样的,发酒疯而已。

后来我又问:你妈妈呢?

吴明的眼神凝固了一会儿,不情愿地说道:走了。

我没有继续追问她是怎么走的,想必也是跟我妈一样到大城市去了。但后来我才知道他妈妈是死了,至于是怎么死的谁也弄不明白,但最有可能的是因为生病,至于生的是什么病也没人知道,所知道的只是那个给吴明妈妈治病的土中医,土中医给吴明妈妈治完病两天后吴明妈妈就死了。

我们到吴明家的时候已经是吃晚饭的时候了。

吴明家所在的地方是个偏僻的地方,周围都长满了野草,野草都有半层楼那么高。

吴明说:那些草原本是不能长那么高的,后来大概是周围的水被污染了才使得草长这么高。

吴明还说他被老爸打了以后就常常躲在那些草里,等他老爸睡着了以后才敢回家去,每一次那些草都能很好地将他藏住。

吴明家周围还有一些小屋子,吴明说那些屋子里面原本是住得有人的,都是些养鸭子的,但后来工厂的水流到了这里,鸭子都死完了,于是那些人也都搬走了,只留下了那些空房子。

我问吴明:你们家为什么没有搬走呢?

没钱。吴明说,说罢便把头深深地埋下。

我来到吴明家的时候,吴明爸没有在家里,吴明说:他出去喝酒了。

我在吴明给我的一张小木凳上坐下,他又返回到里面的一个房间里拿东西。

吴明家的房子是同那些空房子一样的小屋子,一个屋子被隔成了两间,外面一间是做饭的,吴明爸也睡在这里,原因是害怕影响吴明做作业,里面的一间是给吴明睡觉的,因为要读书,所以受到了特别的待遇,但是里面也兼放些东西。

吴明出来了,他把一团灰溜溜的东西摊在手里,不时还有一些蜘蛛一样的东西从里面钻出来。

当他把那些东西放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才确定,那些东西的确是蜘蛛网,我不知道他在那里弄来了那么多的蜘蛛网,用来干什么。

他叫我别动。

待我别动后,吴明就突然把那些东西敷在我头上,当时一阵剧烈的疼痛传遍了我的全身,就如同有一百只蜜蜂同时蜇住我一样。

你头出血了,我给你止血。吴明说。

这时我才恍然记起来,刚才一战头挨了一棒,没想到竟然出血了,我回过头望见肩膀上已经沾了很大一片血渍,大半已经凝固了。

这东西能止血吗?我问吴明。

能。吴明很自信地说道。

你自己按住蜘蛛网,我去打点水。吴明吩咐道,瞧这口气就像是小医生一样。

我按照吴明小医生的吩咐把手按在蜘蛛网上,那些蜘蛛网软绵绵的,就像手里捏着一只青蛙,不时还有蜘蛛从里面爬出来,弄得我手心痒痒的。

不多时吴明就从外面的一只水缸里打了一盆水进来,他拿帕子湿了湿水,然后把我衣服上的血渍擦干净了。我瞧着他的一举一动,简直就像个女人,一个很会照顾人的女人,我想我生命中也应该有这么个女人。

想要有个女人,这是我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显然,这对于一个初中学生来说是很不合适的,但是自从老妈离开后我就没把自己当做孩子,而是大人,既然是大人,想要有个女人的想法自然是不会错的。

吴明让我继续在那张木凳子上坐下,而他依然回到他的房间里,翻弄着什么东西,我直听到一些金属落地的声音。

不多时,他又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张发黄的东西,像是一张纸。我还以为他又搞出什么可以疗伤的东西出来了,立马就吓我一跳。

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把那张发黄的东西递到我的面前原来是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发黄但并不像是旧的照片。照片上的是一个女孩子,扎着两个髻,一脸稚幼的模样。

你瞧,怎么样?吴明问我,从他问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十分喜欢那个姑娘。

恩,漂亮。

恩,的确很漂亮吴明幸福地说着,然后用袖子擦了擦照片上的灰尘,继续说:她是我媳妇,是我妈还在世的时候定下的婚事,说是等我大学毕了业就结婚。

那你跟她结吗?我问。

当然。

吴明又看了相片几遍,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后才把它放进屋子里的一只铁盒子里去了。我从门缝里看见,那是一只很漂亮的铁盒子,一只放在吴明枕头边上的铁盒子。

我正仔细地打量着那只铁盒子,忽然门被一脚踹开了,门板碰在墙壁上,发出很响的一声,我立刻被吓了一跳,嗖地从凳子上跳起来。

门是被一个身形高大却瘦削的人踢开的,他的头几乎顶到了门梁上。他左摇右晃的走了进来,不时碰撞着屋子里的墙壁和地上的东西。他走到了我的旁边,猛地一脚就把木凳子踢到天花板上,当掉下来时已经成为几跟木头了。

他凶狠地望了我一眼,我以为他要对我动手了,我全身凉了一阵,心想恐怕得多准备点蜘蛛网了。然而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径直走到了吴明的房间里。他进去后,我就听见了一阵杂乱声,先是砰的一声,然后是哎哟的一声,接着是啊的一声。

我心想吴明怕是要遭殃了,然而吴明却突然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当他拉开门的时候我发现那个人已经躺在了地上,不断地呻吟着。

快走,他是我老爸,他发酒疯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吴明就拉着我的手急急忙忙的溜出去了。

你有受伤吗?我问吴明。

没有。他答道。

我一边询问他情况一边奔跑,不多时已经跑了很远,只可以在草丛中望见吴明家的房顶。

方才听说吴明常常被打后逃进草丛里,现在亲自体验了一下,果然心惊胆战,然而幸好是有惊无险。心里想时,终于明白吴明为什么喜欢武术了。

知道吴明没事我就放心了,可是没想到经过刚才这一跑,我头上的蜘蛛网就跑没了。我感觉头皮有点发热,用手一摸时才发觉血又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了,就像是他娘的泉眼一样。

我心想,我怕是要死了,但不知为什么我现在竟对死亡没有一丝恐惧的感觉。

发生这样的状况,反而是吴明有些慌张了,他让我用手压住伤口,然后自己跑进草丛里去。我以为他是去找蜘蛛网,于是心想:这地方那里来的蜘蛛网?不过当他出来的时候我发觉他是拿着几根草出来的,草的叶子是黄的,短而粗。

这是干什么的?我问他。

止血。

这个能止血吗?

可以。

他边说边把草放进嘴里咀嚼起来,然后把草渣吐在了手心里,捏成一团。

别动。

我听见别动,我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果然,他地把那团草渣敷在我的伤口上了,然而不同的是,我并没有疼痛的感觉,而且有点冰冰凉的,心想这可能是个止血的好法子。

你是跟谁学的这些法子?我对吴明懂得这么多东西感到十分好奇。

跟为我妈治病的那个老中医学的。

原本我想说你妈不是被他治死了吗?,但是话到脖子处我就又把它吞下去了,想必吴明是不愿意再提起这件事的。

我用手压住草渣,以免它再掉下去。

我们就这样在草丛里坐着,望着弥漫着烟雾的小城上空,空中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连云都没有,仿佛是有人用一块纱布把小城给蒙住了,让小城与世界隔绝了一样。

吴明对我说了很多话,他告诉我他小时候的理想,我说你现在不是小时候吗?他说:不是,我已经长大了。他还告诉我他是准备怎么和他媳妇结婚的。他说他的婚礼要在雪山上或者海边举行。他还为我描述了一副他和他媳妇结婚的场景:

那时,我们会在雪山上开始我们的结婚典礼,结婚典礼就只有我们俩人,我们手拉着手在雪原上奔跑着。那里的天空是有星星的,吴明要让星星为我们见证,我们将永远在一起不离不弃。

结婚是要穿婚纱的,你给她穿吗?我问吴明。

恩,穿。

第三章、愣子李


厂区的门口停着一辆破旧的小三轮,看样式有点像摩托,只是后面变成了两个大轮子,上面镶嵌着铁片搭建的大盒子,盒子中还挤着两排座椅,有些不伦不类。

别看这破三轮卖相不怎么样,昨天李凡把它弄倒手可是费了一番功夫。

三轮的原主人阿福是摆小摊的,生意人。平常就在周边卖点小东西,没有固定的摊位,属于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得主。

阿福是早产儿,生下来就瘦小,不过人可是精明的很。用他父母的话来说,这娃从小就能闹腾,在肚子就不安分。还没到份子就偷跑了出来。

事实上,也是如此,阿福在学校里就不规矩,磕磕碰碰的好不容易熬到初中,终于是坚持不了。从此天南地北打拼。

李凡跟阿福是旧识,有五六年的交情,关系好的要紧。其实说起来也奇怪。

阿福是生意人,脑瓜子好使,随随便便就能将人哄得天花乱坠。平常结交的三教九流的也不少,可偏偏这个聪明人却将木讷的李凡视为知心好友,当然咯,这份交情也是有前提的。因为比起友情来说,阿福更爱的是利益。

比如眼前这辆破旧的三轮,阿福可是榨干了李凡整整一个月的工资。用阿福的话来说,这还是看在我们交情的份上给出的友情价。

可怜老实的李凡至今还对阿福心存感激,尤其是想到昨天阿福心疼的模样,更是觉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其实他哪里知道,阿福哪里是心疼他的爱车呀!他心疼的是李凡的天真无邪,不过好在交易之后,两人都高高兴兴,也算是双赢吧!

出了厂门的李凡,快速地从风雪中掠过,步伐坚定的登上自己的小三轮。

地上若有若无的积雪,慌乱的印下他的足迹。只是这一切又能存在多久。随着阳光的普照,积雪终将会化成一滩滩积水,不复存在。就像旅途,人一旦踏上新的征程,过去都会成为记忆。我们可以缅怀,可以借鉴却无需伤感,一切不过是旅途上的风景罢了。

捧起还残留着温度的军大衣,李凡轻轻的坐了上去,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小小空间内,有形的温暖开始弥漫。

狭小的空间,虽说不大,但每一处地方李凡都精心准备过。

身前的纸箱子里,摆放着几本陈旧的杂志,很整齐。只是封面上显得有些褶皱,看来被人翻了无数遍。这是李凡用来打发时间的,他喜欢里面的故事,特意精挑细选出来。

旁边堆积着金黄色柑橘,更是家乡秋天的颜色,有家乡的影子,有童年的味道。

不远处还放着一个热水壶,还有几桶泡面,是的,李凡此时正信心满满。小平安符轻微地摇摆,上面贴着的女儿照片,也正卯足了劲的对着他微笑。

怎么样?今天生意不错吧!

身材矮小的阿福突然敲了敲车窗的门,戏谑的道。

李凡揉了揉睡眼朦胧的双眼,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有些有气无力。

都怪我好多地方都不知道怎么走,不然

不然什么

阿福毫不留情的将他话打断,很不客气。你不会察言观色,你难道也不会谎话连篇吗?先将他们拉上车,再一边跟他们叨叨,一边问路,稍微变通一下不就可以了。叫你愣子还真是贴切。

说起愣子这词更是来的有些莫名其妙。

李凡是农家的孩子,自小在泥土里摸爬滚打,性情耿直。

某一次,一位邻家的妇人因为玩牌,就哄着李凡去帮他放牛,答应给他五元的奖励,那时的五元对李凡的吸引力自然很大,顿时兴高采烈,蹦蹦跳跳就答应了,后来,一位小女孩突然跑过来说,阿姨答应让她放牛,钱也会给她。李凡也就莫名其妙的相信了。

后来大家都戏笑他,竟然被一个小女孩给骗了。

后来的后来,村子里就传出愣子李的叫法。

听得久了,李凡有时候倒觉得愣子李挺适合自己的,说不得慌,骗不了人,喜欢用相信来代替怀疑,用沉默来代替抱怨。

李凡将头微微的垂下,满脸歉意的看向阿福,希望能从他脸上读出点什么。比如失望,讥笑。可是什么都没有。

阿福的表情很奇怪,脸上依旧挂着那幅戏黠,刚刚的话看似咄咄逼人,现在想来,却有些漫不经心。

或许他早就猜到了吧!

李凡暗想,自己虽然理亏,可终究不会认可,每个人都有一套自己为人处事的风格,真能改的变,那还会是自己吗?只怕身边一切都会变,或许自己又会陷入另一种窘境,反过来羡慕此时的自己。

好了,明天跟我去街区

阿福漫不经心的说道。

阿福所说的街区是这个城市这片居民购买生活用品的集市,平常都会有大量的人员流动,李凡被阿福说的心思一动,顿时信心满满,商人不愧为商人,眼光犀利独到。

我不是精灵:第三章


(3)

我心里闹死了,他却有心情咂摸那些字句。他大概想不出更着边际的话了。我真的要走了,不然我会让眼泪流出来出自己洋相。

但他按住了我的手,眼睛却不看我。随后我听他说:谢谢你!

他把这三个字吐得那么重,不这样,似乎这三个字就不可能从百感交集中挣脱出来。

他又说:我们找个地方单独谈谈好不好?在这里,我怕自己激动起来不成体统。

我看看四周。他却亮开嗓子对大家说:抱歉,我有几句话想跟这个小家伙谈谈。我们离开时竟没人诧异,谁会想到我跟他之间发生故事呢,在他们眼里我太不是个人物了。

在徐老的书房里,我们坐下约有五分钟了,他才说:我好几夜没睡觉了,因为我想不出一句话,既讲明白我的真实心情,又不伤害你。你看见了吧,小家伙,你这么折腾我!

我欲语,却想起所有的,所有的话我都以那信笺,随那些泪倾尽了,这一刻我的心空得像只桶。

你想过我比你大多少吗?他忽然从沙发上向前一倾脸离我近了许多。你这么年轻!有一早晨,你会大梦初醒一样发现,你身边的这个人是个老头子,想想看,那时你该多怕

我抬起头,倔强地瞅着他。他真的如老人那样充满爱怜地看着我,让我意识到我在他眼里那么小、那么年轻、那么不能与他相提并论。我们这样看着,他微笑起来。你不能想象有比这笑更复杂更丰富的表情了。

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上你了。他说。

我很清楚这点。

你也是真喜欢我的画。我明白,没几个女人真喜欢我的画。就像我对她们一样,连想真看一眼都懒得。那么多好心人为我张罗做媒,推得掉我就推,推不掉的,你看,就像那天,她们非要我画不可,我就画;到开饭时间,我就付一顿饭账。事过之后,什么都没往心里去。你是头一个让我认真动了心的,小家伙。

我紧张地移开目光。我知道已有了一个结论,无论违我心还是顺我心,它已在不远处等着了。

他静着。一会儿他叹息一声,将手搁在我的脸颊上:就这样了吧,他说,我只能谢谢你,但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至少眼下我不能

这就是我等的结论了。

我们做朋友,做顶好的朋友好吗?他仔细观察我的神情:我很喜欢你的信,以后还给我写信吧?等你长大了,可别忘了我。

泪水一滴滴从我脸上淌下来。

你看,叫我怎么办?我还是把你逗哭了。他摇摇头,缩回手,仍是那种充满爱怜的笑。你这么小,让我怎么忍心接受你?我只能等几年,等你长大些,那时你要是还爱我,还不嫌我老,你就到我身边来吧。

我想,他同时也在等自己,等待他的体温,血性,情感都逐一回来。

他不久到广州开画展去了,我给他写了三封信,他回信说,他开始采集花,那些花在我长大的一天全献给我,我不懂他的意思。

回北京的火车上,我对郑炼说:我觉得自己一下长大许多岁,走在画家身边,不知不觉就变庄重,不再想一蹦三跳了。郑炼笑着问我:以后还跟不跟他一块翻墙头走捷径去游泳;还跟不跟他沿着铁道拔苇坑里的茭白来吃;还和不和他去推销橡皮鱼赚几个零花钱?我淡淡地笑。他又问:记得吗?有次我们一块看电影,太晚没电车了,我们装瘸子想拦下一辆卡车,结果没一个人理会,只有一个卖咸茶蛋的老太叨咕:这么好一对,可惜病了。

郑炼笑得几乎有些嚣张。我嗔他:去你的。笑完,他问我现在感觉怎样?我说难讲得很:半是幸福半是痛苦。他说他明白这感觉,还说没有痛苦的幸福是卑微的。

快放寒假时,我收到画家的信,说他将路过北京到哈尔滨去参加一个中外美术家的聚会。我兴奋得吃饭掉了几次饭勺。出了饭厅,我慌慌张张到处走,却不知该忙些什么。下课我跑到卫生室,指着脸上一个粉刺让医生立刻治掉它,医生说这年纪脸上不长它长什么。我对着镜子着急,实在想不出怎样才能折腾出个更美的我来。第二天中午,我跑到火车站,按说他乘的那班车傍晚才到。连下几天大雪,天冷得要死,我脚上松松垮垮的旧棉鞋吸饱了雪水变得脚镣一样沉,然而我却舍不得换上我的小皮靴,我用网线兜将它们拎着,准备在火车快进站时穿上它们。

火车进站了,车里车外的人都在大喊大叫。我想他会静静地出现,也许会最后一个走出车厢,他永远是那副矫矫不群的样。

他看见一个穿淡雪青滑雪衫的影子,头发梳得平平整整,背后结着一根辫子。她那么青春。她不漂亮,但不俗。仔细看看她的眼睛,他知道,她仍在惊心动魄地爱着月台上的人走尽了,我想我也该走了。他没来,要么我算的日期不对。

第二天我又到车站。傍晚,大喇叭通知几班火车因河北地区雪太大而晚点,其中有我等的那班。忽然,郑炼咧嘴笑着,朝我走来。他今天考完了期末考试,脑子紧张得要抽筋,想找我聊聊换个气氛。

你同学接的电话,他说,一边顺手把我两只手揣进他的棉衣口袋。她说你到火车站来了。你妈又给你带吃的来啦?

我妈买通了一个列车服务员,每月都托他带些吃的给我,她嫌北方饭太糙。自从认识郑炼,他总是用自行车帮我把东西驮到学校。当他摘下他的皮帽子捂到我头上时,我忽然烦起来。

看你那双耳朵,都冻得透亮了!

我不讲话,只用力甩开他的手,又狠狠将皮帽子塞到他怀里。

哎哟哟!都来看看这位的坏脾气!

他笑道:究竟怎么了?

人家头发梳得好好的,你来碰什么?

这么晚又这么冷,谁看你

有人看!反正有人看!我几乎叫起来。

他不说什么了,想再次跟我笑,试了几次,都不成功。这时大喇叭再次广播,说火车继续误点,车站无法预计时间。月台上的人很快回到气味极窝囊的候车厅里去了。郑炼上来拉我,说我已冻傻了,他故意不问我干嘛哭。

过了好大一阵,他说:他电报上讲了一定乘这班车来吗?

我不言声,仍然横一把竖一把地抹眼泪。

大画家来看你,你不高兴?换了我,准乐疯了!他声音听上去神采飞扬。不过你实在穿得太少,画家看见你冻成这副样子,会心疼!你为什么不穿那件你妈做的红格子大棉袄呢?还有你爸给你的那条草绿大围脖,又好看又暖和

我没理他。草绿围巾红袄子,我可好看死了。他不是你,不是你郑炼这种对色彩迟钝到半木地步的人。他的世界就是色彩,任何胡乱搭配的色彩都会折磨他。我爱他,想成为他眼前第一块和谐的色彩,至少至少,也不是一团糟七糟八的色彩。

十一点钟了,仍是没有消息。郑炼买了滚烫的汤馄饨,我俩蹲在一个背风的角落里吃。碗太大,郑炼帮我捧着让我吃,见我饿成那样,烫得稀稀呼呼仍住嘴里舀,他也跟着龇牙咧嘴直嘘气。刚吃几口,喇叭通知火车进站了。我忙扔下汤勺,拾起扔在一边的网线兜。郑炼说,不必慌,火车进站少说要二十分钟,足够把馄饨吃完,我哪里还顾得上听他的,已开始手忙脚乱地扯下脚上一对蠢大的棉鞋,然后一只脚颠着跳着,把崭新的小皮靴套上去。站了一天,冻了一天,脚塞进窄窄的皮靴里疼得如过刑。

郑炼一声不响,勺子停在嘴边,看着我。

我有些难为情了。退后几步,笑笑:看我这样行吗?

他怔着用力点头。

我开始往前面车厢跑,软席在前面。我挨着车窗看,想呼喊,可喊他什么合适呢?直呼其名是否太老三老四?他毕竟年长我那么多。更不能如我爸怂恿的,喊他叔叔,那实在是乱套。我这时有一点意识到,年龄的悬殊造成我们关系上的一种尴尬,一种不伦不类。我从头跑到尾,再从尾跑到头,渐渐地,水泥地上仅听我的新皮靴响得越来越清晰、清脆和单调。

有人叫我,是郑炼。这时我才想起世上有这么个郑炼。

你再看看电报,是不是你看错了日子?

哪里有什么电报,他只是在信上淡淡提了一句。他的信即使长,也是谈他的过去,谈那些我从来没听过却又觉得似曾相识的悲惨故事。有时也偶尔谈到感情和爱,谈到他的欲爱不能、欲罢不能的矛盾心情。还说,让一个像我这样的女孩爱他是不公道的,他是被社会造成的一副残局,怎么能让一个无辜单纯的小姑娘替社会来收拾残局呢?

还傻站着等什么,你一定看错了电报!郑炼说。

我在想,我每封信都表白着自己的一往情深,每封信都寄去我的吻。似乎他从未对此作答过,想到此我一阵燥热和隐痛。

他肯定不是乘这班车来,走吧!郑炼推椎我。

走,走吧。可我的脚痛极了。我在刚才的兴奋和忙乱中早已把那双丑陋的大棉鞋扔得不知去向,因为无论穿上它们还是提着它们都很不体面。我的画家是那么爱美。

郑炼从我的步态中悟到什么,他蹲下,轻轻一捏那靴子,发现它们轻得如同舞靴,仅一层皮革,他抬头看着我。

穗子他像有什么话难以启齿:你知道吗?你很漂亮绝对够漂亮了。

初夏,我忙着准备期末考试的舞蹈小品,头发也来不及梳,早晨一起床就胡乱在头顶上抓一个髻。下午,我们已累得气息奄奄,录音机旁,等人一站起来,地板浸了汗会又粘又腻没法走人。这时有人叫我,我一出教室就看见了他。

画家站在昏暗的走廊里,手背在身后。

一年了。我轻轻地呀了一声。这一年中,我不知多少次地想象我们的重逢:人会向他疯跑过去;我会流泪;我会感到轻微的晕眩;我会干脆冲过去,搂紧他的脖子,让那恐吓着他也恐吓着我的年龄差异刹那间消失。我会这样静倒是出我所料。

他说:他们不让我进呢。同时,他打量我。

这是我最狼狈的时候,他却半真半假地说一年不见我倒真长大不少。他拉起我的手,我们一块往楼梯口走,途中他告诉我,他要带我到渤海湾一座小岛去,那里清静凉爽,他可以集中精力把出国画展所需的画创作出来,至于我,可以度一个舒服的暑假。我惊喜地哑着。

你看,我自作主张,他停下脚步,也没事先问问你,是不是变卦了,不想要我等了

我委屈地抢白:是我吗?我一直在等你的信,一直在等你来,几个月时间,我守着邮箱吃饭,因为邮递员每天午饭时间来,我怕谁错拿了信,害得我这么傻等?害得我胡思乱想你说你在等我,我觉得明明是我在等你啊几个月里什么也等不来地等,你会懂得,那才叫等!最后这句话我没说,他却从我眼里问到了。

不知怎么了,他叹了一口气,似乎叹我这一身太年轻的血。

我央求他和我一块吃晚饭,不会难为他的,我会把饭菜从食堂买出来,到树下的石桌石凳上吃。他倒很高兴地答应了。下课的同学从我们身边经过,谁脸上都不异样,平常见陌生男性和某女同学讲话,大家走来走去从来不饶地要起一声哄。

等我买了饭出来,见他被舞台美术系两位教师和一帮学生围住了。他们认出了他。他们一口一个韩老师地叫。他往人圈外顾盼,看见了被两大盆莱烫得跌足的我。人们拥着他往小饭厅走时,他回头朝我疲惫地笑笑。他仍是那副温和而被动的样子:接受人们的崇拜,却毫不拿它当真。小饭厅平常不开,有著名舞蹈家来授课或表演时,校方拿它撑撑门面。我跟随人群走了几步,想想不妥,站住了。小饭厅我去过两次,是看美术系学生的作品展览,里面布置得蛮精致,据说饭菜也还精致,尽管厨子们烧给我们吃的菜像牲口料。

我最好还是别跟了去。他坐在铺着雪白台布的桌前,我这两盆色彩含混的菜往桌上一摆可太煞风景。我刚把最后一口馒头塞到嘴里,一个美术系女生跑到我面前。

喂,韩老师叫你进去!

我嘴让馒头填着,摇摇头。

不是我叫你,是韩老师叫你进去吃饭!她表情那么强调。

我说我不进去了,就在这里等。

十天之后,我在天津的码头上等。我在等他把我带上船,带到渤海上的小岛去。他先我两天到天津,见几位画界朋友。我看见一对和我年龄相仿的青年男女走过来,一人拿了一支冰糖葫芦在嚼。

(4)

我无聊地在一根放倒的水泥电线杆上走,它一滚动我就掉下来,然后我再上去。我忽然好馋冰糖葫芦。引颈望了一会,断定那糖葫芦贩子一定离得不远。不过我很快打消了念头。若看见一个手执冰糖葫芦,摇摇摆摆走电线杆解闷的小姑娘,他即便怀有一肚子感情又打哪儿谈起?!

我盼他早些换一副眼神看我,不再是充满长者的爱怜,而是一个男人对一个成熟女子的,充满尊重和渴望的。当我走进海水,再走出海水时,他诧住了。他发现这个蓦然向他转身的小姑娘长大了,他觉得他不该再等下去。

然而他在渤海小岛的日子,很少和我一起去海边。有时傍晚,我独自从海边回来,推开他的门,他却拿陌生的眼光瞅着我,地上扔着好些揉成团的宣纸。渐渐我懂得,这是他顶苦的时候:心里有,笔下却无。一次我意外地发现一个海产市场,到处是粗糙但不无野趣的贝壳工艺品,我花了一块钱就买了半挎包。随着我又买了一大串烤的小鱿鱼,最有趣的是一只大海螺壳里,盛了一对带红辣椒丝的小麻雀,汤卤还滚热。我端着一大堆吃食,兴匆匆赶路,想让他趁热尝个稀罕。他在准备出国画展的画,画得极苦,一闭门一整天,却常听他对我说:没一笔出神。我劝他别逼自己太狠,他说他在监狱里不止损失一根手指,还有人生最好的几年。我又劝他:人们已经这样崇拜你了;他立刻说:他们什么也不懂。

我像以往那样推推门,却发现门从里面别住了。很明显,他不希望任何人烦他,包括我。他知道我每天会在这个时间推开他的门,拎着鞋,带着一脚粉细的沙和一头蓬乱的头发,走近他。开始,我大着嗓门向他讲海边所有的奇遇和所有的感觉,后来仅仅是提醒他去吃晚饭。我没有叩门,在门口的石阶上坐下来。我逐渐习惯了我自己这副形象:对着落日的海,靠着闭着的门,等着心静如水。

八月,我决定离开小岛回学校了。这天夜里起了台风。我明知门窗不过是被风弄得咯吱直响,我却总疑惑有人在撬门。虽然门窗紧闭,灯却摇曳不止。

我怕得受不住了,爬起来去敲他的门。

他一脸倦容,穿了件毛巾浴衣将我放进门。怎么了?听完我形容的恐惧,他面孔松弛下来。在长沙发上,他把我抱住,仔细地打量我。

我也打量他。他比我头次见时胖了些,尤其在这个深夜,他眼睑已有些老态的下垂了。当他吻我时,我发现这个中年男性的脸上布满并非生发于笑的皱纹。

你不是怕,是大孤单了。他在一个长吻之后说,你这个年龄最怕的就是孤单,对吧?小家伙!

他说他年轻些的时候也怕孤单。那时他在监狱采石场做炮手,每天独自守在山上点炮,那山上没人甚至连只鸟都看不见。他终于受不了这分孤独,有天把电管插到身上,而恰巧那天他被调到山外了。

我想请求他:不要向我讲这种故事,尤其不要在这样的夜晚。我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一步也不让他离开。

他意识到什么,人变得很僵。一会他俯在我耳边说:在我身边你不再怕了,睡吧。我闭上眼,感觉自己被轻轻摇晃着。他又说:我早不相信自己会有这么多缠绵的感情了,不过你看,我和你个小家伙已陷得这么深。你长大吧春天他从巴黎给我写信来,说他在继续为我采集花,他在苦等能把所有的花献给我的那天。那天我该长大了。我仍是不懂。他还在信上写道:我侥幸自己那晚上没有损害你的纯洁。我要的就是这片纯洁,所以我不能以自己的手毁了它。女人们追逐着我。追逐着我身外的一切:功名、财富惟有你是不同的。我早死了这条心爱谁或被谁爱,说得再明白些:我看透了也恨透了人。我开始爱你,因为我不相信你是个人,你是个精灵。

接下去,又是一个长极的等待,等他来信,等他回来。他不再有信来,只是偶尔能收到他寄的一些异国情调的小礼物。有时等待是甜的,有时则很苦。

一年不见的郑炼突然出现了。暑假我回到南京的第三天,他到我家来了,还带了个姑娘,高高大大,头发黄黄的。郑炼这一年在东北实习,姑娘显然是从那里觅来的。

我什么也没问。

他什么也不解释。

记得进门时,他告诉我,她叫王晓雪。我们浅浅谈了一会儿,我说我去买些咸水鸭和冷馄饨来三个人作晚饭吃,我妈去上海出差,家里没人烧菜。我开始给自行车打气,郑炼跑出来。他见我愣站着,说笑着走向我。

我知你一向打不动气的!他挤开我。一年不见,他长武气了些。我得承认,郑炼是个很漂亮的男孩。他卸下气筒,胸脯一鼓一鼓地喘息,汗衫在肩处绽线了,露出一块金属般光洁的皮肤。除了他牙齿洁白整齐,他身上再没洁白整齐的地方。王晓雪是我的远房表妹,在东北实习头次到她家续家谱!他笑着说。

然后呢?我笑着问。

然后我们双方父母就开始拉扯亲家。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处呗,要处得不坏,就结婚。他仍笑着,眼却看着别处:怎么办呢?穗子,我总得忘了你啊。

我吃了一惊,瞪着他。一时间,我想起天下所有少男少女的追逐嬉闹、拌嘴、娇嗔、无目的地在路上逛、啃冰糖葫芦。这一切他们有,我没有。我嫉妒王晓雪,我是嫉妒这些。我嫉妒这些我没真正尝过就要永远失去的东西,而这些东西里包括这个普普通通的男孩:郑炼。饭桌上郑炼心事重重的,我拿出韩凌寄给我的礼物给他们看,表现着我的满足。

新年之前,郑炼告诉我,他被学校分配到内蒙,他拒绝接受这个分配,从秋天闹到年底,最后他还是屈服了,所以这是他在北京的最后几天,新年一过,他就要去内蒙钢铁联合企业报到。到现在我们才彼此问清:他是学钢铁冶炼的,我是学舞蹈编剧的。他在电话上问我,想不想见他?当然,我说。

晚上天黑得很早,他用自行车驮着我,说沿着环城马路找家好而便宜的饭馆,一块吃顿饭。他在刺骨的寒风里奋力蹬车,很少说话。我说韩凌已经回来了,他叫我等他的信,他将到北京的中央美术学院参加一次同学会。天冷极了,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无一搭地谈着,慢慢忘掉吃饭的事。

你以后还来看我吗?郑炼

没声。

你和王晓雪结婚后,她让我去看你吗?

还没声。

前面立交桥一个大上坡,我跳下车。但冻木的脚使我一着地就摔倒了。他一下扔掉自行车,把我抱起。借着橙色路灯,我突然看见他满脸都是泪。

郑炼,郑炼!我一头扎到他胸口,触到一大片冰,那是他一路掉的泪凝成的。他一路在掉泪,一路。

郑炼,我们还会见的啊我们都穿得极臃肿,我正穿着他顶欣赏的红格子大袄,却仍冷得哆嗦。

他不讲话,只掉泪。我头回知道,男孩子的泪是这样迅猛。

稍平静些,他发现此地离他学校已不远了,便带我走进去。学校很静,人们都回家过新年了。楼道里非常暖和,我和他面对面靠墙站着;似乎谈任何话题都嫌太晚,不等开头,就得结束,并且任何话题都不相宜了。

他摸摸索索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项链,用雨花石车的。他说他从不敢送我礼物,因为我爱的人是那么个伟大的艺术家,送得不对,他难堪不说,我会失面子。这个,他将项链很郑重地递给我,是天然加手工,总是不俗气的,总不会被你扔到抽屉角落,寒碜得拿不出手吧?

这么粗陋的首饰我当然只有将它放到抽屉里,难道我会戴上它出现在他面前吗?我嘴上却说:不会的,我喜欢它。

我们终于走到一起,他将我抱紧、吻我,我也吻他,我什么也不去想。

由于不清楚韩凌的确切地址,我将信寄给了我爸,让老萧蛮子将信转给他。老萧蛮子收到信立刻打电话给我,问我和韩凌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说没什么,我爱他,现在发现我也爱自己,而已。

你打算不和他继续了?

别问我了,爸。如果您想知道得更详细些,您可以看我给他的那封信,我把整个变化过程都告诉他了。假如人们愿意把那叫做背叛,就叫去吧。人们还会说什么?说我在他伤痕累累的心灵上又重重划了一刀。

你是不是再好好想一阵?

这事没有余地了。爸,就像你一定要走出家庭。你和妈的事,我全懂了,我不再干预。我挂上电话。

一年后,我在书店发现一本书,里面是三千种花卉图案,全是变形夸张了的,夸张得那样浪漫、大胆,真是美极了。

这就是他曾经一再提到的:他在为我采集花朵。扉面上印有一行他的手书:献给我生命中一个瞬息即逝的精灵。